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对孩子严加管教。
上帝好像管束我们的教师,他引领我们学习知识,掌握智慧,但也不许我们做小动作,不许窃窃私语,我们要按照标准答案填写人生的作业和各种考卷,力争向满分靠拢——但上帝总有教授不完的新知识,层出不穷的刁钻问题,长期得不到鼓励的我们几乎气馁;魔鬼有时就像教室外向你招手的玩伴,他按扁在窗外的鼻子当然不若上帝的形象正面,却更调皮有趣,更有亲和力。他蓄意耽误着孩子的学业,却并未受到孩子真正的责怪,除非是向上帝老师交检查的时候。
父母给予我们吃穿,我们还是会与之争吵,不满于他的态度和教育方式,觉得他们给得还不够。家长会后面对两张阴沉的脸,我曾希望自己是个被领养的孩子,失踪多年的亲生父母某天再现,把我彻底带离现在这个家——这样的设想让我对父母暗生报复似的快意。难道我们背弃上帝出于同样忘恩负义的理由?
上帝作为完美主义者,我们实在难讨他的欢心。婴儿的身上印有胎记,圣徒的心里也难免闪现欲念。基督教义说,人生而有罪。恶是我们天生的遗传,啊,该拿我们可恨的天性怎么办?王小波屡被删除的碍眼诗句把我们一语揭露:“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如果说我们是神的孩子,在上帝眼里,我们是最差的、最坏的起码是需要改良的孩子;而在魔鬼眼里,我们过于纯洁,过于幼稚,成了清白无辜的好孩子——是不是对荣誉的期许使我们转身投靠魔鬼?
信徒们诅咒接近魔鬼的人,但接近魔鬼的人无惧,他们阐述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并对前者予以嘲讽:你们祈祷上帝,愿他老人家赐予好运和安宁,难道不是为了不劳而获?为什么人们不希望魔鬼到来,归因于魔鬼经常带来鞭子和噩梦,带来无端的处罚,所以人们宁可在黑暗中孤身一人——所以,正是魔鬼以实际行动教育你要独立自主,奋发图强;而上帝口头上也这么说。
我想人类之所以受到诱惑,至少说明魔鬼的身上有魅力,手里有实惠。
从置地广场出来,准备去香港著名的酒吧兰桂坊坐坐。我发现街上异常热闹,警察奔忙着维持秩序,前进的拥挤人流中夹杂着许多怪异的面具和衣装,才想起这是1999年10月31号,明天就到了万圣节。
万圣节是传统的宗教节日,为纪念一切有名和无名的圣徒。中世纪,人们穿上动物造型的服饰,戴上可怕的面具,燃放篝火以祛除鬼怪。后来,移居美国的人,特别是爱尔兰人引进这些非宗教习俗,使其在19世纪后期风行起来。如今万圣节前夜变得比万圣节本身更著名,它已成为纵情纵性的一场狂欢。孩子叫嚷着“TRICK—OR—TREAT”(要恶作剧还是给予款待)敲门索要糖果,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淘气的男孩子会干些打碎玻璃之类的坏事。
我跟随着走在游行队伍中,周围远远近近传来口哨、欢笑和叫喊。一位可能来自西班牙的金发女郎大声唱起一首谁都听不懂的歌儿,走着走着,险些被及地长裙绊倒,她戛然而止的歌声后紧跟着放声大笑,旁边的男伴抱住她热切地亲吻起来。后面的人轻拍我肩膀,一回头,恐怖的血淋淋的魔鬼面庞已凑到眼前,吓得我魂飞魄散。两侧的酒吧点着南瓜灯,刚刚让服务员画好酷妆的一群少年横冲直撞地涌出来,他们的脸上闪射着金属的光彩。
走过两条街道,几个学生在路面派发着什么,我也得到一份。走到光亮处,才发现外包装的画面性感刺激:一对充满欲望的裸体男女即将碰触到对方的身体,旁边印着醒目的宣传词:“性完可再性,胜在套一套。”原来这是一个关怀与预防艾滋病协会在举办发送避孕套的活动。显然,热心公益的组织有所提醒和担忧。这种担忧是有数据依据的。调查显示,节日是人们做爱的高峰期,少男少女的初夜也往往发生在此时——灿烂的焰火照耀下,是黑暗房间里喘息中的狂欢肉体。
有些正统教徒对万圣节前夜持否定态度,他们说,它形同魔鬼的庆典。人们几乎混淆鬼怪节与万圣节,把它们当作同一个概念。为什么鬼怪节盗用万圣节的名声,亵渎万圣节的尊严,却受到普遍的原谅和欢迎?也许原因在于魔鬼从不对我们进行约束。德国古代迷信以为十字路口为鬼怪聚会之地——十字路口,这个地点具有象征性,意味着选择、未知和充分的自由度。我们难以忍受一世的苦痛修炼以换取过世后的完美,魔鬼给的是现世现时的快乐,他为堕落提供条件和信心鼓励。诸如男女私情,魔鬼操纵着许多令我们欢乐得颤抖的私鄙甚而带点肮脏的被上帝所放弃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