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人是癞蛤蟆转世的,一入冬钻进洞穴里等开春,再就见不到。
三弟从新疆返回马营,来看想哥。三弟长高了,也许是想哥变矮了,他的大波浪长发像一堆乱草,双手撩了撩说,上冻了,回家过年呀!咱今年一起回马营过年,长大后,一家人再就没有团聚过。
想哥跟着说,走,今年我跟三弟回家。
三弟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取出一条黄色的透明物递给想哥说,吃吧。想哥放在嘴巴里一咬,糯糯的,带一丝丝甜,像半干的党参。才问三弟是啥,三弟说是哈密瓜干,好吃吧!想哥说好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想哥对着死了的沙洲说,咋这大的风。三弟左右看了看才说,大姐你和谁说话?想哥说我和风说呢!三弟撩了撩鸡窝一样的长发说,要起风啦!
想哥给三弟擀面吃,吃饱了,拿出一瓶酒说,三弟你来看姐,姐高兴,今天咱喝酒。三弟接过酒瓶,启开来倒了两杯说,喝酒好。想哥端起一杯一口干了,才长出一口气说,啊呀呀舒服。三弟也一口干了说,大姐你慢点喝。说着,拿出两个核桃在掌心一捏,开了,剥好一个递给想哥说,大姐,吃核桃。
想哥一点一点掰着核桃吃,吃着吃着,眼泪从嘴角流进来。三弟叫了声大姐,你看你,酒都把眼泪辣出来了,说着给她递纸巾。想哥接过攥在手心里,用手掌擦干泪才说,生病后再就不喝了,这酒太烈。大姐今天高兴,想喝酒。
三弟给想哥杯子里添了少许,给自己满上一杯说,咱姐弟几个你离家最早,现在又有病在身,我无固定职业,还未成家,父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俩。
你们几个出嫁的出嫁,成家的成家,都在外面。我在父母身边,农闲时务工,农忙时务农,我觉得还是我最快乐。外面的世界好,可它不属于你我这样的人。我像母亲,心软,你像父亲,嘴硬,这样的性格,在外面混不开。
我年纪最小,但我能看清自己,再打拼几年,攒点积蓄就回咱马营,父母年纪慢慢大了,需要人照料。别看你们几个年龄大,条件好,照看父母的担子最终将会落在我肩上。你们有家小,有事业,回不去了。
想哥离家时三弟上小学。姐弟几个中,三弟性子最烈,最有主张。
三弟从没有安稳地在地面上待过。只要能看见他,人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墙上,房顶上,柜子上,驴背上,羊背上,狗身上,梯子上,桌子上,灶头上。
三弟是猴子转世的,总有用不完的劲,上蹿下跳。
左邻右舍的杏子、桃子从开花时剥到结果。
苹果、梨、核桃从青果摘到成熟时节。
葵花子、南瓜子种进地里,人才离开,他准能刨出来装进自己兜里。
猎手打不住的野兔,他能追两座山抓回来。
悬崖上的地鼠,他时常装裤兜里。
坟头上的乌鸦,会叫三弟的名字。
三弟养过一只鹞子,学三弟走路,跟着他走村串户。
三弟只要在地面上出现,定有几个随从抬着,身后一队人马相跟,手里拿着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
三弟的新衣服只穿一天,回家时不是上衣没了袖子,就是鞋底加着轮子。
很少有人看到三弟的真面目,脸上不是糊着泥巴,就是涂了墨水。
三弟随身不带武器定不出门,弹弓,火药枪,飞刀,石头、穗子挂满全身。
初时大人都会骂他,不少人打过三弟,后来再就没有人敢骂,更不敢打。骂过三弟的人,家里的麦草垛不出当夜定然失火,树上的青果从树下铺到家门口,羊圈的门不知什么时间大开着。打过三弟的人,孩子不单不能加入三弟队伍,回家时脸上不知什么原因总有疤痕。
武力威吓在三弟身上行不通,找事的人三天两头堵家门。父亲的棍棒在大门旁随时立着,三弟挨打像吃饭一样平常,不哭,也不跑。打过了,三弟一声不响地跟着找事的人出门,来人刚进自家大门,三弟就从外面把门关上了。几个回合下来,大人放弃了对三弟的改造。不打不骂三弟的人,得到过三弟的回报。谁家的东西丢了,他会在第一时间破案,谁家水缸空了,他会指挥队伍来抬满,谁家老人没煮茶柴火了,他会折来干树枝劈好放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