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孜送三弟回国时说要来中国留学,来找他。她真的来啦,在省里的民族大学研究汉语言文学,她想再见到他。三弟说阿吉孜眼里有不一样的光,让他难忘,她说放寒假了和他一起回马营。
三弟先来沙洲,再到莫高窟写生,等阿吉孜放假。三弟说他的生活,想哥像在梦游,没想到三弟可以出国。怎么出国?三弟说坐在大卡车后面睡一觉就到国外了。那里和沙洲没有什么不同,建筑比不上沙洲,生活不如马营安逸。
想哥不清楚那是怎样一个世界,她想三弟在建筑工地没有白天黑夜地干活、下苦力,谁知三弟在游世界。别说到国外,想哥连沙洲政府的大门都没有进过,也不敢迈进,再说进去做什么呢?
没上大学,没条件读书,三弟可以画画,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三弟是一个生活艺术家。马营外面是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三弟有不同的活法,看斑斓世界,接受新生事物,找到自己,眼睛看得更远,更真切,不再轻易被人改变,不会把外在的东西举在头顶,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想哥想过改变,那么多人也想改变她,无助、失落和矛盾纠结,让想哥内心愈加混沌。事在明处,人在暗处。想哥心里起了幽微的波澜,三弟没有妄图改变她,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想哥感到自在,放松。
折丹桂——三妹
灯笼不是花,灯笼是灯。
南竹从扫把上拆下来截成不等长小段,中间穿上亚麻绳扎出不同造型。有五角形,有旱船形,有磨盘形,有八角形,有棱形。外立面糊上彩纸、剪纸,中间早先放着煤油灯盏照明,后来用蜡烛,现在用电池灯。一进腊月,各家都要扎一只耍社火用的灯笼,孩子们期盼着大人动手扎灯笼,点上灯笼,年的氛围就浓了。
想哥这一辈,是真正走出马营的人,再就不想和父母一样,一辈子守着黄土。老庄院盖上厅是想哥出嫁那年,屋顶被奶奶和父亲煮茶的柴火熏得漆黑。檩子上燕子新垒的泥窝似一朵朵白梅盛开,过了春节,南飞的燕子将归来,陪伴它们的主人。老屋是一只燕窝,孩子是长大的燕子,梦想有更为安乐之所,北上南下,四处筑窝,留下父母守着空巢。
马营称春节为过年,年是岁,过年守岁,寓意团聚。无论天涯海角,不管贫富贵贱,马营的孩子此时此刻才是马营的王。为生存四散,无论男女,心里有一个念头,走出去,活出个人样,不说光宗耀祖,总得衣锦还乡。父辈生在黄土上,长在黄土上,死了埋在黄土里。一辈一辈,黄土有了不一样的基因。黄土是贫瘠的,黄土是包容的,黄土是孤独的。贫瘠者留不住自己的孩子,包容者时刻容纳孩子的归来,孤独是天生的,命运让它像一颗钉子扎在这里,发光,生锈,归化,重生。
马营耐打扮,一排灯笼,两副对联,几挂鞭炮,就有了迎来送往的气息。
大年初二,三妹回家。大伙儿坐在上厅里,炕头一桌,地上一桌,团圆了。二十年来,一家人没能这么齐整地坐到一起。
三妹是一颗埋在黄土里的钻石,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光和笑声。
三妹到来,家里有了别样的色彩。想哥是黄土,大弟、二弟、二妹、三弟是金子,三妹是明珠。三妹没有缺过钱,也没有受过苦,只需要好好学习。三妹是幸运女神,是正月里的灯笼,照亮了马营,照亮了家门。三妹大学毕业,到财政局当干部,嫁给市领导的儿子,一路有神仙护佑,有大弟指路,三妹是马营家喻户晓的明星。
三妹比大女长几岁,想哥眼里她还是个孩子,自己踮脚也够不着的孩子。一家人围坐一起,三妹是最亮的一颗星。想哥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二弟和三弟没有,二妹也没有,父亲更看不出什么。母亲看出三妹有心事,在厨房里悄悄给大弟说,你三妹该不是有什么事吧。大弟闪烁其词,说她能有什么事。母亲不言,拉着二妹说,问问你三妹,该是有什么事?
二妹快人快语,一家人这么齐整地团聚多年来是头一次,大家放开吃喝,畅所欲言。我们三个女将对你们三个男兵,咱好好喝一场。大弟不语,先自啜了一小口。二弟看了一眼阿吉孜说,还有大嫂和阿吉孜算你们的人,咱们五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