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行人沿着麻线一路走到洛门境内。此地不生黄土,河流潺潺,山石林立。两山交替的垭口处出现一条小道,众人进入垭口,天色顿时暗下。山脚小河流水,两旁树木成林,行至小路尽头,一座红石山陡然立于面前,挡住来人。众人点燃火把,抬头看时,岩壁上刻有一幅巨大的佛像,双目直视来人。胆小者开始嘀咕,有人叫着不必再找,要往回走。胆大者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念叨着神佛保佑,才起身四顾,见陈家的白马拴在不远处的石柱上,安详地低头吃草,登时惊喜,一齐朝白马走去,伸手抚摸马颈,留有微汗,来人不远。低头再看,见麻线沿山石台阶而上,众人壮大胆子,相拥上山。
石阶尽处,出现一平地,巨石铺就,光滑如镜面,可见人影。
抬头间,见一山洞规整如刀切就,洞口石窗中有微光泛出。胆大者近前看时,石窗上搭着一截肠子与麻线相接。近前者吓得从洞口翻滚下来,众人扶起才问看到了什么,这人指着石窗结结巴巴说道,肠……肠子。来人正要结伴向前看时,窗口传出声音,我到了,白马在石阶下拴着,你们牵去。你们手上有带东西来的就留在窗下,都回去吧。
声音回响在空谷,马家人这才明白他们一路追赶的不再是陈家三女、马家媳妇,实乃非凡之人,顿作鸟兽散。陈家三女得道的消息在马营不胫而走。有人说她是菩萨的童子,有人说她就是菩萨,有人说她是麻线娘娘,想哥心中她是神仙。
二妹不这样认为,说她分明是个逃婚的小姑娘么。想哥赶紧堵二妹的嘴,可不敢这样说,一时心里七上八下。
二妹说这个古今她给法国人讲起时,布朗教授说麻线娘娘就是自由女神么。
水帘洞成于北魏时期,佛窟曾一度落败,千百年来埋没在黄土塬上。布朗爷爷在书中提到过当年只有佛教洞窟,没有道观,没有不代表不存在,新的道观建于民国年间。
狭长的千里走廊上,昆仑的季风一路南下,劈开一条豁口,停在马营。
尘埃落,百谷生。道教、佛教、伊斯兰教三教兼容并蓄,分分合合。
想哥说二妹跟了洋人两天,还会给大姐讲古今了。二妹说不是她跟了洋人,是布朗教授请她,自己也需要交流学习。她在培训机构工作,听课,学外文,到大学听课,考托福,为出国做准备。布朗教授知道二妹是马营人后,才说起他爷爷,这次考察之旅才得以成行。风土人情是大学问,研究历史,不能脱离当时的文化背景、地埋风貌、乡俗民规。
汉以前马营不单是军事要地,也是战略资源和人文风物的萌发地。
冷兵器时代马匹资源好比现在的航母集群。关山牧场和山丹马场直接助推了大秦帝国和大汉民族崛起。再往前,昆仑诸神造就了伏羲、女娲两大华夏始祖,沿渭河流域东进。一个在大地湾开田育种,开启民智,人不再是茹毛饮血的动物;一个在骊山开天地之慧,让世界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至此,马家窑的先人不再是只求温饱的流民,开始追索未知世界。由北向南,三千里云和月闪耀着人性光辉。八千年风沙走石,不再是生硬的血泪迁徙史。先人感念上苍,把一个个梦想刻于崖壁,塑于洞窟,只为向往,一路前行,一路信仰,一路朝拜。
布朗盯着二妹,看灶火婆婆般神迷。想哥瞅了一眼二妹,这女子眼中泛着奇神异采。给每人倒了一杯水,想哥叫嚷着去菜场看一下,准备晚饭呀。
二妹看看手表,朝布朗点了一下头说,这就走。
少年行——三弟
九月,沙洲降下第一场雪。
街上没有几棵树。雪花凝结在没有落尽的树叶上,不时滑下一簇,化成撒开的雪粉,落在脸上,脖颈上,一点都不冷。
下雪时,风停了。风停了,沙洲就死了,一动不动。
沙洲的天是如此辽阔,一眼望不到头。
沙洲不比马营,没有山。没有山的地方,人就小得很。
一个人走在街上,想哥觉得自己像太阳底下爬动的毛毛虫,不知道去哪里,爬呀,爬呀,爬到了沙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