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离开马营后,再就没见过面。
生活在南方,娶了南方媳妇,二弟现在是南方人。二弟去南方时,想哥在中医班上学。生病后二弟汇钱来,想哥才想起有个二弟。马营人心里,二弟现在是大老板。二弟来电话说厂里需要做饭工人,叫想哥和男人带着娃去河洲。
河洲是个大花园,处处绿水青山,没有一丝风。
和想象中不一样,二弟的公司在城郊一座破旧的农家院子里,有三个员工跟着他。二弟像一个科学家,用一些瓶瓶罐罐兑化学药水,兑成了,加上水,装到一个一个大铁桶里,用车子拉出去卖。二弟说这都是化工原料,千万不能碰。生意上的事想哥不懂,她给大伙儿做饭,打扫卫生。男人跟着二弟搬东搬西,跑出跑进,就说二弟这生意好,利润大。想哥看不懂,心想没有危险就好。
二弟喜欢吃家乡饭,想哥做饭给二弟吃,二弟的儿子娃娃也凑热闹吃一点。二弟媳妇吃不惯想哥做的饭,自己做饭吃。想哥心想吃什么都为填饱肚子,没有想过人吃的饭有什么不同。
二弟又高又瘦,怎么看不像个有钱人,马营和沙洲的有钱人都白白胖胖。二弟说大姐做饭好吃,当初不想吃黑馍馍、酸菜才离开马营,没想到生活好了,倒想着吃一口老家的饭。想哥托人从老家寄来浆水、面粉、姜黄、苦豆,变着花样给二弟做饭吃,擀面皮,蒸馒头,饹饼,二弟吃起来狼吞虎咽。
二弟白天在厂里勾兑产品,晚上陪客户喝酒唱歌。二弟的媳妇在单位上班,早出晚归,两个人很少有碰面的时间。孩子放学了,在老师家写作业吃饭,两个人哪个下班早哪个接。二弟和媳妇不在一个房间睡,不在一口锅里吃,倒也和和气气,没见吵闹。想哥两口子争吵、打架,吃睡从没有分开过,看来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理在这里行不通。
二弟不同想哥,二弟爱干净,用二弟的话说,他有洁癖。二弟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书摆放得高低一致,鞋子用雪白的毛巾擦。二弟一天洗两次澡,换一次衣服。二弟的媳妇和想哥一样邋遢,卧室没有落脚地儿,房间东西乱放,想哥不明白这两个人当初怎么就走到了一起。
二弟回家晚,有时不回家,二弟说他在车子上睡。
二弟养着两只大狼狗、四只兔子、一只黑鸟。狼狗拴着,四只兔子在院子里跑,看到二弟回来,跟着他跑前跑后,黑鸟会叫二弟的名字。
二弟一天早中两餐在厂里吃,晚上喝了酒,半夜叫开门,一头扎在床上,和想哥两口子聊心事。
大姐你知道不,小时候我多不愿回咱那乱七八糟的家,放学后坐到树上看月亮上来才回去。我和鸟儿说话,它们懂我。
鸟儿最有灵性。鸟儿是世上最爱干净的生命,敏锐,感性。麻雀,听人说现在马营没有麻雀,你和奶奶看秋田,就为赶麻雀,说它们吃粮食。我也跟着二爷看秋田,我就不管,它们能吃多少粮食。麻雀不是在所有人家里安窝,只在有小孩子的人家生蛋、孵幼鸟。我养的乌鸦,会叫我的名字。马营人说乌鸦不吉利,我可喜欢它,乌鸦是鸟类中最具灵性的,能看到人间是非。生前善良的人死了,它们才会落在坟头。猫头鹰,猫头鹰是世上最可爱的鸟儿。咱家后院大椿树上的猫头鹰,白天看不到它,老人说看到它不吉利,我可经常看到。它羽毛像孩子的皮肤,眼睛像孩子一样干净,看到它的眼睛,我就想流泪。
咱们村的生有掉进地窟前,一只野兔在面前晃,不让他往前走,他不明白,只想抓住它。多好的一个后生,村里最精干的一个年轻人,跌进地窟里,变得疯疯癫癫,废了。人废了,可说话都在理。他正得意之时,包工程,盖新房,娶媳妇,生娃。腰里挂着刀,兜里揣着钱,天不怕地不怕,精神头多好,大伙儿都称赞,谁知有此一劫。他出事后,东头二爷用麻钱卜卦,说朝北梁方向找人。大伙儿找了三天,在夜里找到他时,一只野兔在地窟边晃着,明事人说生有在地窟里,一看果然在。再能干的人都无法知道没有发生的事,动物和小孩子却能感知一二。外婆家的花狗阿豹,除了不会说话,再就是一个人么。表哥被大舅打后跑到咱们家,大伙儿四野找遍了,水井、涝坝打捞了一遍不见人,哭天喊地。阿豹跑了十几里山路到咱家叫个不停,奶奶才说这孩子是偷跑出来的,叫赶紧打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