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建新后来听林辉说,姜蓉从伦敦直飞上海,回来就召集中层开会,半个钟头的会,打发了老曹。老曹不服气,要总部下令。姜蓉说我就是总部。老曹拍案而起,给自己评功讲理,煽动其他人的情绪。姜蓉拿出手机摆在桌上,冷笑着说老曹,你监守自盗是功劳,还是吃喝嫖娼有道理。姜蓉指着手机,环顾一圈在座者说:“我现在一个电话就能把你们交出去。”在场的人惊惶失色,2000年的中层干部没用过手机,有些不真实。把姜蓉的手机视作姜蓉下的恐龙蛋。一旦打开就能把在场的每个人送回到黑暗世纪。在场十几个中层干部没一个站起来替老曹说话,他们跟着老曹快活地度过千禧夜跨越了新世纪,往者不可追,是黑暗空间,没人愿意陪他重返过去。老曹灰溜溜孤零零地离开了筹备处,尚建新听说都觉得可惜。
尚建新上班销假,去见姜蓉。姜蓉侧坐在办公桌里接电话,右手拿话筒,左手的食指中指夹着青烟袅袅的烟卷儿,拇指和无名指捏着一个方块打火机,在烟盒上碾来碾去,见他进来,颔首示意他坐等。尚建新虚虚坐下,把印着双喜字的红福袋放在桌边,默默等着姜蓉打完电话。姜蓉圆脸有肉,中年发福,额头鼓鼓的,嘴稍大,谈吐爽朗,饰过唇彩的嘴唇圆润饱满。传言里的“姜太后”派头,尽在冷峭的眉目之间,看上去眉开眼不笑。姜蓉将烟一点点拧灭在烟灰缸里,一边对着话筒谈笑风生地说结束语,抿拢短发,露出玲珑白皙的耳朵,真有羊脂玉琢成的那么白。光凭第一印象,姜蓉的模样更像一个行政机关的领导干部,但她抽烟,应该就像男人婆式的“姜太母”了。
姜蓉放下电话,尚建新报上姓名,姜蓉说:“张存孝的弟弟?”尚建新做了更正。姜蓉浅笑着改正:“喔,是内弟,小舅子。”尚建新代大姐夫致意感谢。姜蓉颔首说存孝客气,我们认识可早了。姜蓉又简单问询了几句张存孝的近况,指着桌上的大福袋问他“这是?”尚建新不好意思地说是他的喜糖。姜蓉笑着恭喜他,这次是眉开眼笑,说:“这可是最好的见面礼,喜糖不能白吃,我得给你随一份礼。”尚建新婉辞,说明他是来销假。
说到工作,姜蓉就敛去笑容,让他继续原来的工作。有大姐夫的关系,姜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尚建新算是相当客气了。在他起身告辞时,姜蓉还送他几步,在门口说:“下周例会,我想做些调整,会涉及到许多人。”
尚建新从办公室出来,松了一口气。那个大福袋本来是给老曹预备的。晚上林辉给了他一百块钱,说是姜蓉的礼金。尚建新方才知道林辉是姜蓉的亲戚,他马上想到老曹,不由得心里发毛脊背发凉。
两天后,姜蓉召集会议,尚建新看到姜蓉跟前那个手机,曾经镇压老曹的恐龙蛋,会上的姜蓉口气表情都和那天在办公室里看到的不同。
老韩宣读了科室调整后的人员分工名单,新增保卫科,科长尚建新,一个是他年轻,二是他当过兵。就算姜蓉是因他设岗,他也不希望这样跻身中层列席会议。
主要议程进行完毕,姜蓉做总结,说是总结,其实是训话,说是训话,其实是一场虐心的狂风暴雨。姜蓉的开场白就不客气:“在座的大部分人是从国企调来的或者跳槽过来的,有经验有能力,也有等靠要惰性和尖懒馋滑混光景的臭毛病。还有人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我现在给你们明确一下,你们都是制版厂的雇工,不是什么主人翁什么领导阶级。老毛病别给我往这里带,改不了的不听话的马上滚。”
姜蓉叉手在胸,靠在椅子上环顾左右说,你们搞清一点,制版集团是股份有限公司,让你干什么就努力干,不叫你干的想也不要想,烂脑瓜歪点子少给我使,什么难剃的脑瓜我没剃过?别想什么日韩新马泰首发,你们跟他干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就不脸红?不怕你们的媳妇知道,不怕你们的子女知道?
霸道的训话令人羞恼,大家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人吭气。老曹当家时,大家沆瀣一气,谁也不说谁,也不怕别人说,现在有人指着脑门子说,成了戴罪立功人员,羞恶之心还是有的,尚建新都想钻到椅子底下。他坐在会议桌左边,间隔了五六个人,无意间看到姜蓉交叉的胳膊托起来的气鼓鼓沉沉甸甸的胸部,赶紧低头反省,它们长在这种女人身上有什么意义,冒充脂肪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