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辉见怪地说:“钱不凑手大家还有礼呢,你是怕人白吃呢,还是儿子不是亲生的?”
林辉又一次误打误中了他的隐私,他咬紧牙关苦笑着说:“等周末吧,我请大伙出去喝酒。”
后来他在附近一家中档饭店订了两桌,他也请了姜蓉,姜蓉那天去了财大,人不到但礼到了。
再没有比违心做事又强装欢颜更难过的事了——那晚开席,他一杯即倒,大伙把他扶起来,他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醒不了。耳边七嘴八舌,有人纳闷说这是怎么回事的,有人说这是喝了急酒的,也有人说这是喝了气酒的。他听见老韩笑着说林辉:“小尚三长两短你负责啊。”林辉说:“没事儿,大不了我替他买这单。”他在椅子上坐了两三分钟才睁开眼。林辉如释重负地笑道:“你再不醒,老韩就要我给你抵命了。”那晚大伙不让他敬酒,怕他再跌倒呢。
林辉口无遮拦,但尚建新真的怕了他。晚上聊天,林辉再问长问短,他就装睡。
建新妈还是隔三岔五给他打电话,一次他妈在电话里说,祁妍原来想休满三个月的产假,她们学校的女工委员和校长一块来家做工作,说学校缺老师,说得祁妍坐不住了。建新妈劝阻她,祁妍说坐一个月都捂臭了,再坐就捂烂了。
建新妈这通电话的意思,是让他劝祁妍休够三月再说。
尚建新道:“由她去吧,万一烂了臭了咋办。”他妈在电话里骂他不像话。
6
电话多是建新妈打,祁妍几乎不打。
建新妈早瞧出他们感情不和,她只是不说而已。小两口儿的事儿,哪个不是床头打床尾和,没啥大不了。况且她自有看法,感情就是个随方就圆的东西,今日多了,明日少了,颠来倒去就又有了,老一辈拉郎配照样日久生情。两地分居,精力旺盛,床头的逮不住床尾的,肯定会急急毛毛,等俩人到一起自然就和了。再说,娃都有了,还怕没感情?怕的是奶水不够。
有次建新妈打电话问他的工作情况,尚建新无意中说到姜蓉带病工作,非常能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过了两天,建新妈又打来电话,好像手里拿着姜蓉的干部简历一样给他念白:姜蓉是一九五六年八月生人,上海财大毕业,恢复高考第二批就考走了,当时有个冬季招生。毕业后回了咸城财政局,一九八五年当了咸城计划和发展委员会副主任,一九八七年冬天离婚,生过一个闺女。离婚后就辞职下海,去了制版厂。
尚建新听毕大笑,说你给我说这些干吗。
建新妈说,多掌握一些情况没坏处,不定哪会儿就顶事了。这是为娘的经验之谈,听听没错。
然后接着说,姜蓉过得不舒心,男人在行署办公室当过秘书,笔杆硬,侍候大领导。当过秘书长和统战部长,后来到了政协,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让人整下台。在文联安个闲职,就成了书法家了,给咸城的街铺写了好多牌匾。姜蓉那几年升得快和她男人在领导身边有关,俩人过不成了,姜蓉就带着姑娘过。
尚建新了无兴趣地听着母亲的絮叨,忽然佩服起母亲的记忆和口才,同时,古古怪怪地感到了母亲的耐心和好意,他搞不清这是她的进步呢,还是她进一步的困惑。
挂电话时他长吁一口气,手腕酸困,右耳朵都麻木了。
还别说,听了母亲的闲话,第二天见了姜蓉,真的一下就看懂她眼神里不经意流露的苦涩,还有眉头口角旁深藏不露的憔悴。尚建新暗暗埋怨母亲,让他知道太多,给他加了心理负担。同时也暗暗可怜姜蓉,居然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连这么智勇双全的女人也披着伪装过日子,看来人和人都差不多。
看法是不知不觉改变了的,尚建新觉得他妈给了他一个望远镜,给了他一个可以调焦可以放大细节的设备。他另有一种看法,另有一种改变,是基于同情或者同病相怜的,这样再看,好像看得更深入更真切。
老曹离职,姜蓉亲自坐镇。随着基建告竣,工程验收,与地方单位部门对接,处理各种关系,应付地方部门各种赶来吸血的水蛭。事杂而繁,疲于应付,毕竟是女人,看得出她力不从心强打精神,坐在办公室焦灼地抽烟。老韩在背后说她像暗杀列宁的女特务。
老韩比较阴柔,喝酒唱歌小姐样样沾,老曹离职,他却没事儿。后来集团总部派谢总工兼了老曹的职,他就来情绪了,自己要求调回总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