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唐大尧打破沉默,累了吧,躺一会儿吧,陪姐夫说说话。吉飒飒乖乖躺下,身体刻意跟唐大尧保持了一点儿距离。唐大尧似乎没有察觉,对吉飒飒说,你得帮姐夫的忙,帮姐夫把婚离了。没等吉飒飒回答,补充道,我不怕死,只怕死前没来得及实现心愿。如果不能实现这个心愿,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心愿?吉飒飒想起了那一晚他关于想谈一场恋爱的话。
这么说,还真得离婚……吉飒飒掩饰着内心的动荡,含混地说道。
得离,离了再谈,不然,把你姐当什么了。又把……别人当什么了。你得帮姐夫忙啊。
吉飒飒深深叹了口气,郑重回答,我帮你。
周一,知道不知道。
周一早晨,本来说好了去民政局,可唐大尧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日夜里,唐大尧突然高烧,烧到说胡话。吉飒飒闻声上楼,伸手一摸,惊慌无措,急忙给徐晓凌打电话。待徐晓凌和120救护车一前一后赶到,人已经昏迷了。
按照医生的说法,唐大尧此前是经常会发烧的,而且也有明显的消瘦。醒来后的唐大尧对这些都没有否认,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近一段时间比较容易感冒。
医生略带责怪地看了徐晓凌一眼。徐晓凌的眼眶就红了。唐大尧慌忙虚弱地替她开脱,说,跟她没关系。徐晓凌的眼眶更红了。一旁的吉飒飒看着徐晓凌强忍着不流泪的坚强,更加下定决心不能哭哭啼啼。
既然住进了医院,就开始全面检查。医院并没有创造反转的惊喜。体检中心的报告没有错。淋巴癌,晚期。徐晓凌托了关系,为唐大尧请到权威专家,又作为家属跟专家谈话。专家建议放疗、化疗,但也明确说由于大部分晚期淋巴癌对治疗都不是太敏感,所以治疗效果都不是太理想,也很难减轻患者痛苦。徐晓凌不甘心,又把各项检查报告发给国外的客户,请外国专家再看。
检查和等待的过程中,徐晓凌每天都来医院。唐大尧催她回去上班,她淡淡地说请假了。而且也帮唐大尧在报社请了假,以妻子的名义。
吉飒飒的画馆不能不开,但只要有时间就来,晚上还和徐晓凌轮流在医院值夜班。唐大尧认为眼下完全没有夜里家属陪护的必要,可是徐晓凌和吉飒飒统一口径说既然包了单间,那就多个人住好了。
唐大尧觉得如果再这样被关心围绕下去,即使不得癌症,他也会死掉的。
眼下的情形显然和他的计划出现了偏差。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开始计划。他计划离婚,却突然发现生病;然后他计划先离婚,再治病,却因为高烧昏迷被送来治病。而且,原本是要成为前妻的人,天天不离左右。
如果在从前,唐大尧会觉得这就是命,认了。可弟弟四十五周岁生日的那条傻鱼把他扑腾醒了,他也想扑腾一次。而且,再不抓紧,真的来不及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突如其来的绝症,倒像是命运对他的助推,让他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实现自己的计划。
他计划离婚。事到如今,他还是不忍心说徐晓凌有什么不好,如果一定要说,只能说不对,他和她作为夫妻的婚姻生活中有很多地方不对。他俩都不对。没办法改成对的,因为根本就不是对的人。
离婚,像弟弟期待的那样,找一个人谈一场恋爱。这世界欠弟弟的,他既然厚着脸皮替他活着,那就代替他体验一下吧。或者,仗着身患绝症,仗着时日无多,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世界欠我一场恋爱。
可是每天被困在医院里,被徐晓凌和吉飒飒紧紧包围着,这恋爱和谁去谈?又从何谈起?于是有一天趁着徐晓凌和吉飒飒不注意,他从医院跑了出来,跑回到公寓。电话里他对惊慌失措的徐晓凌说,先离婚,再治病。
确认了他没有寻短见,徐晓凌一颗悬着的心才将将落地。可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唐大尧为什么非要离婚呢?徐晓凌只好问吉飒飒。
吉飒飒觉得肯定不能说他想谈恋爱的实话,就装傻。徐晓凌似乎也没怀疑,又问,他那天夜里高烧说了什么胡话?
吉飒飒想了想,回答,他说狗,他一直在喊狗……好像还叫哥哥。
好了,我知道了,你忙吧。徐晓凌满意地打断吉飒飒,挂了电话。她记得唐大尧没有哥哥,只有一个早逝的弟弟。但是狗,肯定有啊,家里就有啊,难道,自己说离婚只在意那条狗的话刺激了他?那好办啊,把狗给他,给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