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徐晓凌抱着狗来到公寓,对唐大尧说,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其实喜欢小动物,来,让爸爸看看,看看……我就知道……
唐大尧强忍着颤抖,平生第一次对人爆粗口。他说,你他妈知道什么?……滚!
不知道自己不他妈知道什么的徐晓凌抱着狗消失了。唐大尧平静地去报社收拾了东西,请了长假。他没有去医院,吉飒飒想劝却不知如何劝、不敢劝。
他也不再钓鱼。每天去菜市场精挑细选,回到公寓给吉飒飒做饭。吉飒飒不忍心他辛劳,他却一边炒菜,一边说,他查过了,他的病到最后会失去味觉,他想记着这些人间烟火。
吉飒飒很想从身后环抱住他,狠狠地哭上一场,却怕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而作罢。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徐晓凌。可是找不到徐晓凌,离婚的事也无法进行。
消瘦,低烧,淋巴结肿大,皮肤粗糙,周身疼痛。这些症状越来越明显地出现。吉飒飒甚至有点儿盼着他再次昏迷,然后强行送进医院,看牢他。这么想了又觉得对不起他。
每天的晚餐,两个人还是照例喝一点儿酒,为着气氛不太沉滞,为着能够勉强睡上一觉。可是入睡依旧艰难。有天夜里,唐大尧感到身上的疼痛超过往日,吃了止痛药后,他拿起手机,微信里问楼下的吉飒飒,睡了吗?她果然也没睡。唐大尧说,上来吧,趁着我还记得清楚,跟你说些事。
她上楼,静静躺在他身旁,听他说起了那条疯狗,那条傻鱼,说起了弟弟。说世界欠他的一场恋爱。
怕是要来不及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说,来得及,等表姐回来就离婚,就谈。
他知道她是安慰他,恋爱岂是说谈就能谈到的?事到如今,更不容易。他越发沉重地叹了口气,却因为说出了心底最大、最多的秘密而感到轻松,很快就沉沉睡去。
身旁与他保持着一尺距离的她却了无睡意。黑暗之中,她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半个月后,悲欣交集。
消失了半个月的徐晓凌回来了。她拖着拉杆箱,从机场直接回到公寓。看起来风尘仆仆,神情憔悴,双眼红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见到唐大尧的第一句话是,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咱们明天就去离婚。
唐大尧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什么了?
我回了趟你的家乡。
唐大尧终究是没有跟徐晓凌就他的家乡展开话题。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有。家乡只是个舞台,那些挣扎着退场、落寞地离去的家人才是他内心的荆棘。他终究是没办法跟她一起穿越过去。也并不是全无办法吧,而是没有热情和信心。
难就难在从没有过。所以,虽然坚决地离了婚,但唐大尧对徐晓凌是愧疚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接纳过她,这一世,是他欠了她。
可徐晓凌却坚定地认为自己在婚姻生活中犯了大错。她一厢情愿地嫁给唐大尧,又自以为是地过了十几年。她哪怕稍稍了解他,理解他,怎么可能抱回家一条狗?就凭这一点,她就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带着透心的凉意离开唐大尧的家乡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和唐大尧再试着重新开始。可是唐大尧得了绝症,抛开前后顺序,总之他想跟她离婚,这个时候,让她开口说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修复裂痕,消除伤害,建立信任,连她自己都没有勇气。
她也觉得恐怕是来不及了。
她宁愿顺从他的决定,带着愧疚放手,祝愿他有一个全新的更容易的开始。她甚至想,唐大尧为什么不早点儿跟自己提离婚呢?可是早提,她就能答应吗?她就能明白吗?说到底,这就是命啊。
所以,回来的第二天,和唐大尧在民政局顺利地办完了离婚手续后,徐晓凌对唐大尧说,好好治病吧,虽然不一定能治好,但是治了,总是有希望的。多活,才是硬道理。
这句话,唐大尧听进去了。他的确需要时间。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徐晓凌惊喜地望着他说,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治病了?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民政局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他俩,唐大尧有些窘迫。徐晓凌却越哭越厉害,边哭边说,太好了,太好了!唐大尧有些感动,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诧异地冲着徐晓凌问道,你又有眼泪了?徐晓凌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反应了一下,泪眼婆娑地望着唐大尧,悲欣交集地点点头,响亮地发出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