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曲所已经驯服了刘志远这匹烈马,那天刘志远来了几个老同学,他被他们拉出去喝酒,几杯酒下肚,刘志远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蛰伏已久的鲁莽脾气像冬眠的野兽一般苏醒了。曲所批评他几句,他不服气。去搀扶他,他使劲一推搡,曲所没防备一下子就摔倒了,碰到暖气上,前额当时就磕出来一个大包。半夜里,刘志远说胃痛,所长连忙开车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结果查出了胃癌。
6
傍晚,殷红的太阳被天空遗弃到牤牛山后的大河里,落日把最后的炙热幻化成紫气烟霞喷向天空,不一会儿就熄灭了。夜色像一团墨悄无声息地洇开,刚刚撂下碗筷,整个牤牛镇就掉到了无边的暮色里。
派出所工作像陀螺,每天都高负荷运转,难得没有案件,我和曲所、肖彤、杨小帅、许胜保持了吃饭时候的坐姿,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
我见过肖彤的丈夫,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梳着大雁翅膀式的偏分发型,极具个性。我很想听听肖彤和他丈夫的爱情故事,就说:“肖彤姐,我看你每天都笑呵呵的,你说说呗,婚姻怎么经营才能幸福?我想学点经验。”我说这话时,眼前突然就闪现出一个女孩惊鸿一般的身影,那个女孩是县局法制科的刘毛毛。内勤工作千头万绪,就像一袋方便面,拧着层出不穷的麻花劲儿,纠缠在一起。肖彤抽丝剥茧,一条一条捋直理顺,我们所户籍和档案管理工作是全县标兵单位。肖彤工作干得这么出色,婚姻也一定经营得很好。
肖彤叹了口气,好半天才幽幽地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夹生饭吃过吧?对付着能吃,吃完了胃不舒服,我的婚姻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的话让我们大感意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曲所急忙岔开话题,他说:“小孟,你还是说说你为啥当警察吧!”
我说:“我从小心中就住着一个佐罗,所以我要当警察。”门前公路上过往的车灯飞快地穿梭着,像一道道闪电横扫着我们每个人的脸。我的思绪跳过这些“闪电”,穿越到十七年前。“我五岁那年的夏天,和母亲去哈尔滨游玩,在一家商场门口,被一个产生幻觉的瘾君子劫持做了人质,危急关头,一个精瘦的矮个子警察冲上来,和歹徒扭打在一起,把我成功解救出来。那时候,我刚刚看完电影《佐罗》,佐罗是我心中的英雄;那个救我的矮个子警察成了我心中的佐罗。”
杨小帅很好奇,他问:“你和那个警察叔叔还有联系吗?”
我说:“没有。我一直都在找他。”
肖彤问:“你还记得那个警察的样子吗?”
我说:“不记得,我那时候太小了。”
曲所说:“哈尔滨那么大,时间跨度又这么长,你上哪去找?算了,别找了,你就好好当你的警察吧!”
我们都不说话了。虫儿们扯着嘹亮的大嗓门卖力气地聒噪着,它们成了夜晚的主角。
辛老爷子病得起不来炕了,指名要见曲所。
我和曲所急忙开车赶到牛头村辛老爷子家,老人气若游丝地躺在炕上,屋地的凳子上坐着村长、村书记、邻居和几个本家亲属。
曲所说:“我前段时间来,老爷子还好好的,这咋说病就病了?”
村长说:“昨天几个败家老娘儿们唠闲嗑,以为老爷子耳朵聋就没背着他,老爷子听说他儿子有才死了,当时就倒下了。唉,这人岁数大了,不扛震,像干树枝子脆着哩!”
曲所伏在辛老爷子耳边,轻声呼唤:“辛大爷,我来了,你大侄子曲别针来了。”老爷子听见曲所呼唤他,努力睁开眼睛,他的眼神空空洞洞,就像两眼干枯多年的老井。
“孩子——我——烧了——啥香——遇到——遇到——你——欠你的——情——来生——来生——”老爷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脖子一歪,驾鹤西去了。辛老爷子中年丧妻,晚年失子,一辈子命途多舛。曲所像一眼温泉,温暖和润泽了他最后的光阴。辛老爷子离去时神态极其安详,他像一穗风干的老玉米,溘然退出了烟火漫卷的人生。
7
牤牛山脱下了绿褂子,换上了黄衫。季节像个爱捯饬的女人,总是在一场场时装秀中开始盛大的迁徙。凉爽的秋风仿佛是暑伏天气里冰镇的鸭梨汁,浇灭了我内心的些许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