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所说:“这事就算翻篇了,你们以后不许拿今天的事嚼舌头根子,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你们前后院住着,以后还得往下处呢。麻将也别打了,打麻将伤感情,这钱越耍人情可是越薄。”
我一直在旁边看所长调解案子,没怎么吱声。这会儿,我看调解得也差不多了,该我表现了,就冲着几个女人说道:“你们打麻将动钱了,就是赌博;因为赌博抓挠到一起,就是违法。按规定应该给你们相应的处罚。”说到这里,我把目光投向了所长,向他眨了眨眼睛。
所长心领神会,威严地说:“对你们提出警告,警告也是一种处罚!”
我后来问所长:“您当时怎么就想到了用鼻子闻钱的方法?”
他说:“干警察这一行,凡事都要颠来倒去想一想,总能找到办法,思考是破解案情的金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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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长得像幽深的隧道,哩哩啦啦下了半个多月雨,湿得我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堆菌子。雨天案件不多,曲所吩咐我整理卷宗,有时也带着我和辅警下村入户走访,熟悉人口,对辖区九小场所进行安全检查。他的脑袋像活地图,全镇十五个自然村一个林场,每村每户的基本情况连同每条山脉与河流,他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老百姓当面管他叫曲所,背后都叫他外号曲别针。也有他的同学发小或者和他很熟悉的村民,当面就直呼他曲别针,他也不恼,总是笑眯眯地接过对方递给他的烟和人家唠闲嗑,就像遇见了八代老宗亲。
曲所在所里总是板着面孔,他对两个辅警比对我严厉,闲暇时就督促他们两个人学习,考正式警察编制。两个人的复习资料都是曲所给买回来的,他就像一条锲而不舍的皮鞭,一直在抽打着他们上进。
许胜比杨小帅大三岁,家境不好,曲所的话他多半都能听进去。他每天都像挤牙膏似的挤时间学习,偶尔发发牢骚:“我挣那几个钱,都不够人家一顿饭的,要不是挂着考正式警察编制,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河东县是2019年才脱贫的国家级贫困县,辅警的待遇是一千六百元工资外加四险一金,已经几年没涨工资了。和许胜同期招上来的辅警,多半都辞职去南方打工了,能坚持下来不辞职的,大都像杨小帅那样,父母都是双职工,家庭条件比较优越。杨小帅一闲下来,就偷摸玩手机游戏。
我觉得曲所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的生活都没编排好,何苦还要导演别人的人生呢?
刘志远结束了在北京的治疗,回来了,我和曲所去局里开会顺道去看望他。他患有晚期胃癌,做了全胃切除手术,术后又做了放化疗,但他身体内的肿瘤就像埋在地里的土豆,盘根错节,正疯狂地向外扩张地盘。县局刚组织完捐款,所长捐了一千,我捐两百。
刘志远家住在河东县城东北角,那是一片还没有拆迁的平房区,房子就像城市的编年史,刘志远家的老房子经过岁月的淘洗,前脸已经刻出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腾,宛如一条条舞动着的白绫。
曲所看到刘志远时,非常动情,他抚摸着刘志远像螃蟹腿一般瘦弱的手指,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刘志远曾经是个很帅气的男人,疾病使他的脸色黑得如同腌制了几年的芥菜疙瘩,憔悴的脸颊上,两个颧骨突兀得像两座山丘,人瘦得跟电线杆子似的,声音嘶哑得刺耳。
我们临走时,曲所往刘志远枕头底下塞了厚厚的一沓钱。刘志远支撑着身子,虚弱地坐起来,说:“你老跟我——操心了,所长——我有愧啊!”最后一句,他是攒足了力气,吼着说出来的,说完,就像一面被雨水浸泡了很久的土墙,轰然坍塌。
曲所眼睛里闪着盈盈泪光,说:“别整没用的,好好安心养病,病好了归队!”说完,心一横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刘志远媳妇一直坐在炉子旁边给刘志远熬汤药,女人无精打采,像风吹日晒的稻草人一样萎靡。她脸色苍白,下眼袋耷拉着,仿佛横卧着两只风干的老豆角。她坚持送我们到大门口,哽咽着对曲所说:“志远那样对你……”曲所手一挥:“弟妹不要说了,我和志远是在一个槽子里吃饭的兄弟,是战友!”
刘志远性格暴躁,他的脾气就像高温天气里的烟火,顺着细长的导线引燃,瞬间就炸成了碎片。他出警时,时不时地就跟蛮横不讲理的村民对骂,还抡过巴掌,所长没少给他善后。老百姓把刘志远告到局里,督察处分他好几次了。我们所治安案件查结率位列全县十三个乡镇派出所之首,内勤工作也出类拔萃,可就因为刘志远,总也评不上先进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