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了。晚上睡觉前,我主动把所长的铺盖搬到民警宿舍,宿舍里人多,有电暖风,夜里开着电暖风睡觉能睡得踏实一点儿。曲所知道我因为他打呼噜睡不着觉,晚上就在所长室支了一张折叠床。十多平方米的所长室空间太小,白天需要把床收起来,很麻烦。
我给曲所铺床的时候,他拍了我肩膀一下,笑了,他平时不怎么爱笑,他的笑容带着温暖的磁性,我被触动了,心里暖乎乎的。
我把所长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借来,反复阅读、揣摩,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所长了。
夜里,我又做梦了。梦里穿越到孩童时代,一个气急败坏的歹徒拿刀逼在我脖子上,冰冷的刀锋随时都可能划过我的皮肉,我吓得哇哇大哭。一个瘦小的身影闪电一般飞奔过来,一脚就踢飞了歹徒手里的刀子……我想看清他的脸,可他的脸笼罩着茫茫雾气,怎么也看不清。我激灵一下醒了。我五岁那年被劫持当人质的场景,演变成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翻来覆去地折磨我十七年了。
山区的秋天比平原地区来得早,曲所对冷空气超级敏感,他犯鼻炎了。鼻子又红又肿,就像脸上镶嵌着一只红辣椒,跟马戏团的小丑差不多。我们看着既难受又好笑。可他精气神十足,脸上有了笑模样,话也渐渐多起来。我猜测,这可能和石柳香有关。
石柳香前段时间闹完派出所之后,曲所协调村委会、镇民政所,一共筹集了三千多块钱,他自己又垫付一两万,把石柳香送到市精神病院治疗。石柳香没有兄弟姐妹,她和七十多岁的老爹相依为命。这些年里,她爹和曲所也曾断断续续地送她去市精神病院治疗,可治疗的效果都不显著,她的病时好时坏,一直反复。
梅嫂是石柳香的邻居,她知道我对曲所和石柳香的事情很关心,就说:“小孟,找机会你去老石家看看,不然你总好奇。”
我问:“石柳香出院了?病治好了没有?”
“早出院了,这回是真治好了。她这次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咱所长可是没少往医院跑。你别看咱所长表面冷,心里热着呢,我看他心里装着那女人。那疯子命真好,能遇到咱所长这样心眼儿瓷实的好人。”
我想,石柳香像一只飞蛾,曲所是火,她到派出所闹,就像飞蛾在奋不顾身地扑火。一个男人如果能被一个女人这么热烈地爱着,何其不是一种幸福?我正想得出神,肖彤走了过来,递给我两盒药,说:“小孟,你把这两盒药给石老爷子送去,这是咱所长托我在市里买的降糖药,这药是老爷子的命根子,断顿了可不行。”
我接过药,急忙往镇中心石柳香家方向走。梅嫂家住在石柳香家东院,我去梅嫂家园子里薅过菜,认识路。
石柳香家住着两间陈旧的老砖房,院子不大,中间铺着红砖甬道,干净得连个草刺都没有。甬道两边夹着齐刷刷的木板障子,就像两架古朴的木琴。园子里的向日葵没心没肺地开着,仿佛在和秋天较劲。
牤牛镇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散养着家禽,而且烧火做饭多用秸秆,像这种一尘不染的小院落真是不多见。
我推开里屋门,曲所正在给石柳香喂药,看我进来,有点意外。他说:“我去镇政府办事,回来顺路到这儿来看看。”他边说边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向石柳香介绍:“柳香,这是咱派出所的民警孟石。”
石柳香转过头来看我,羞涩地抿嘴一笑,并没言语。她的脸就像欣欣向荣的向日葵葵盘,美得令人惊艳。这是几个月前的“十里香”吗?我简直无法置信。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
石老爷子从小里屋走出来,老人脊背微驼,脸上稠密地匍匐着古大钱一样的老人斑,门牙处有个挺大的豁口,就像敞开的门。他冲我咧嘴笑了一下,露出里面褐色的牙床,他的牙床像一面被岁月的烟尘熏烤多年的老墙。我把药递给他,他急忙朝小里屋走去,说去给我拿药钱。
曲所凑近他耳朵,大声说:“石叔,不用你给钱了,这药钱我已经给过了。”
“又让你花钱了。”石老爷子讪讪地说,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秋天的阳光雪亮而干爽,顺着窗前果树枝叶的缝隙照进来,散落在石柳香身上,她看起来就像一尊体态安详的金色雕像。
曲所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对方就是我心仪已久的女孩刘毛毛。我第一次看到刘毛毛时,就像青春遇见维纳斯,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鼓满了风帆。母亲说敏姨夫已经答应给我调回市局。爱情是一个人一生的事业,我尽管暗恋着刘毛毛,但我不能潦草地恋爱。我如果调到市公安局,异地恋母亲肯定不能接受。我违心谢绝了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