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踪后,部队派出三艘船,打捞了三天三夜,也没见着尸首。”男人说,“我估摸着龙王爷把他给拽进龙宫了!”
他的话,引人发笑,可又让人笑不起来。
“孩子出事后,你们没去威海?”老刘问。
“部队上给他开追悼会时,邀请我们去,说是给报销往返路费,可咱一想,去了也见不着儿子的面,只能看着空落落的海,这不是糟蹋人家的钱吗,就没去。”男人说。
“他们也没给俩钱?”老齐说,“如今见义勇为牺牲的,都有奖金。”
“给了,五千块。”女人说,“去年春节就给汇来了。”
“五千,太少了!”老齐慨叹道,“一条人命啊。”
“那个被救起的女人也没对你们表示表示?”老刘问。
“那女人四十来岁,离婚了,没工作,带着个有癫痫病的孩子,日子过得挺紧巴。”男人说,“就是这样,她还汇来一万块钱,可咱一听她家的情况,揪心啊,把钱给她退回去了。”
“钱退回去后,她给俺们邮来一大包海货:虾米、海蛏子、海螺肉、黄花鱼干、海带,这个俺们收下了。”女人说。
“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提着红鱼给儿子结‘鱼婚’啊。”老齐说,“我也是五十多的人了,长这么大,头回见这么鲜亮的鱼儿,哪儿打的?”
男人见女人不再落泪了,便把手帕揣回裤兜。他清了清嗓子,说:“今早晨,太阳刚冒红,我还睡着,老婆就把我推醒,说是梦见大海里有一条鱼,像小船那么大——”
女人抢过话说:“那鱼有七八尺长吧,闪着银光,在湛蓝的海里,扑腾扑腾地游着。我正看得带劲,冷不丁的,那条大鱼像龙一样飞起来,它跳起来的时候,嘴里吐出一条红线,这红线越飘越长,翻山越岭的,一眨眼的工夫,落在了佛爷岭下的托哈特河。我醒来后,一想儿子是海里走的,那条大鱼,肯定是他化成的。他念着这儿的山水,所以吐出一条红线,让它飞到这儿,给他找这儿的媳妇啊。我赶紧把俺男人推醒,让他快去托哈特河溜网。”
男人见大家把热切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明白人们想尽快知道他是怎么在托哈特河打到了这条红鱼的,赶紧接过老婆的话,说:“快过年了,我想弄点年货,进了腊月,就在托哈特河上凿了口冰眼,下了两片网,每天早晨都去溜溜网,看逮着鱼没有。说实在的,每年我下网,总能挂上鱼来,可今年却怪了,我是回回溜网,回回落空,一个多礼拜了,连条小鱼都没逮着。我正想撤了网,挪个窝子呢。今早晨,老婆跟我说了梦后,俺俩一起去溜网。提第一片网时,我就知道是空的,因为轻飘飘的;再提一片,还是那样,网上什么都没有。我正要埋怨老婆瞎做梦呢,只听冰眼里‘扑通扑通’地响了几下,跟着,一条红鱼‘噌——’地一下,从冰眼里窜出来,跳到冰面上。它见了我们,先是有些害羞,趴在冰面上缩着身子,尾巴也不摇一下,可是我老婆用手指碰了碰它的嘴唇后,她就像认了人似的,摇头摆尾地连跳了几下。咱这下明白了,海龙忘不了托哈特河,这条红鱼是为他来的呀。我和孩子他妈一算计,腊月十一,海龙正好走了一周年了,看来他是想在这一天成亲啊。孩子有了归宿,找到了他喜欢的,咱心里也有了着落了。要不然,晚上老是做噩梦,梦见他在海里漂,总也上不了岸,怪难受的。”
女人说:“以后再在电视上看见海,就不会像这一年似的,跟见了坟似的难受,咱会想那是孩子的家,乐意多瞅上几眼呢。”
顺吉说:“你们是想着初十赶到威海,腊月十一早晨,带着喜凤去海边跟海龙结婚?”
男人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谁想到快车不在这儿站了呢。以前海龙回来,净坐这趟车了。”
“咱先别往坏处想,兴许这次坐的慢车不晚点,到了齐齐哈尔,能痛痛快快换上去北京的车呢。到了北京咱也赶点,能顺利到威海。”女人宽慰着男人,也宽慰着自己,蹲下身子,拉开帆布包,颤抖着手,捧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球,说:“来来,这是海龙和喜凤的喜糖,大家都尝一颗。”
老齐首先忍不住,用手连拍了两下桌子,顿着头哭了。老齐一哭,老刘的眼泪也下来了,他召唤顺吉,说:“灶上还有什么好菜,都给我做了!今儿我给海龙和喜凤摆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