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脚又肥又大,穿着红袜子。她弓着腿,两只脚相互搓着,打量着客店,对男人说:“收拾得真是干净,怪不得咱家海龙说这儿跟家里一样舒服呢。”
从她的话中,人们明白这是一对老夫妻。
从佛爷岭到布基兰,六十多公里的路途。发往那里的客车,旺季时一天两趟,淡季时隔天一趟。那儿住着七八十户人家,大多以烧炭为生。
“才下客车?”顺吉问。
女人说:“可不,一个多小时的路,走了两个来点。路滑,不敢快开。还有,走到半道,车坏了,修了好半天。一路上我的心一直提溜着,怕耽搁的时间长了,再赶不上火车。”
“你在这里先暖和着,我去票房子把车票买了。”男人说。
这一带的人,习惯把火车站的售票厅叫“票房子”。
女人说:“赶趟,还有两个来点呢,你也暖和暖和,要俩菜,喝上口酒,舒坦舒坦筋骨!”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老齐问。
“去山东。”男人说,“我们坐十点多钟的快车到哈尔滨,从那儿倒车,到烟台,再从烟台坐汽车到威海。”
“去这么远的地方啊。”老齐说,“晚上十点多的那趟快车现在提速了,九点多就到布基兰了。不过它现在不在这儿停了,你得坐后半夜去齐齐哈尔的慢车了。”
“什么?那趟车不在布基兰站了?”男人抹了一把胡子。霜雪融化后,他的胡子湿漉漉的。
“是啊。这趟快车提速后,沿途有好几个四等小站都不停了。”老齐说。
“怪不得车坏在半道时,司机告诉我别着急,说是火车改点了,我还以为他瞎说呢。”女人对男人说,“咱多少年不出一回门,哪知道啊。”
“这可怎么好。”男人急得团团转,说:“我只知道从哈尔滨怎么去山东,到齐齐哈尔怎么个走法?”
老齐有个习惯,闲暇的时候,喜欢翻看中国地图册和各地的旅客列车时刻表。地图是永恒的,而列车时刻表就像孙悟空,说变就变。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老齐就得更新自己的记忆。不过,不管它们怎么变,省内几个大站的列车换乘时刻,他都了如指掌。
老齐说:“齐齐哈尔有两趟发往北京的火车,你们可以从那儿先到北京,再从北京到烟台,之后到威海;要不然呢,就换乘齐齐哈尔到大连的火车,再从大连乘轮船到威海。只是呢,从栖林到齐齐哈尔的慢车运行时间长,再加上这趟车晚点个一两个小时是家常便饭,所以到了那儿可能天就黑了,其中两趟下午发的车,你们要赶上,挺悬!另一趟去北京的倒稳妥,后半夜的,那样的话,你们得在齐齐哈尔等上八九个小时。”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男人泄了气,他腿软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地说:“火车怎么会不停了呢?我一会儿上站,求车站的人帮个忙,能不能让它停上一分钟呢?哪怕咱给俩钱也行啊。要是坐慢车走,得晚上半天到一天,折腾到威海,就来不及了。”
“他就是火车站的!”老刘指着老齐对那人说,“今天还有重病号要转院到哈尔滨呢,为了这儿,联系了一下晌,想让快车停上一分钟,没成啊!”
顺吉劝慰道:“火车哪能像汽车,说停就停呢。我看你们也累了,就在店里多呆几个点儿,歇歇脚吧。我给你们端两碗腊八粥来。”
“那我们就赶不上儿子的婚礼了——”女人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她对男人说:“这可怎么好啊。”
“别哭啊——”男人柔声说,“儿子结婚是喜事。”
“噢,原来是为了赶儿子的婚礼啊。”老齐吁了一口气,问,“哪天?”
“腊月十一。”女人说,“俺们都算计好了,初十晚上到威海,第二天早晨就给儿子办婚事。”
“怎么选个单日子结婚?”老刘瞟了一眼西墙上挂着的月份牌,伸出手指推算了一下,说:“腊月十二多好啊,是礼拜天,日历牌上的日子还是红色的!再说了,这一天阳历阴历都是双,吉利!”
“俺们就定的这天,非这天不可!”男人仍旧在地上转着圈,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道?”
“既然这么急,该把时间打算得宽绰的,早两天走啊。”老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