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凤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真的很吃惊,心咚咚咚猛跳几下。欧丰沛出访南非的事她知道,也听欧丰沛说过好望角多么多么壮观、开普敦如何如何漂亮,桌山如何如何别致等等,但他只字未提老太婆,更没提过曾经为了她的职务问题向老太婆公关。
他用力做了,却不说。
他做得非常漂亮,却不见得需要谁的羡慕或感激。
到李奋初中毕业时,欧丰沛的权力又用上过一次。那时他仍不过是秘书,但此秘书宣传部、教委那边熟人遍地,人家都热乎乎的乐于给他面子,仅打了几个电话,OK,没有考上重点高中的李奋就弄到了去市一中寄读的资格。寄了两年,到了高三,还是欧丰沛出力,将学籍转过去,成为一中正式毕业生。
这两件事现在说起来很轻巧,但杜凤置身其中,知道多少有形无形的雄关漫道摆在那里,换了她,换了她丈夫李真诚,三辈子十辈子都不可能完成。
四
李奋的饭量非常大,在这一点上他忠实继承了李真诚。杜凤望着桌子对面的儿子一碗接一碗地咽下饭,眉头不免微微皱起。吃饱了撑的,撑多了,脑细胞就接连牺牲。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普遍规律,至少在李奋身上已经得以深度体现。李奋从小就贪嘴,米糊喂得迟一秒钟都哇哇哭起。杜凤其实一直有心让他少吃,最终都敌不过对他的心疼怜爱而由他去。结果不幸的局面还是出现:对食物吸收贪得无厌的李奋,对知识却消化不良。杜凤愁死了。杜凰的女儿小学时是大队长、初中毕业保送上市一中,读到高二就独自往澳洲留学去了,总之一直很夺目耀眼,不劳杜凰担一分忧。可她的儿子李奋,却始终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苦熬苦撑几年,终于熬到高考,出了考场一估分,撑死估出五百分。
怎么办?那天上床睡觉时杜凤问李真诚。当着儿子的面,是不能把焦虑表现出来的,表现出来,谁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反应。高考之前李奋就紧张得没来由地反复拉肚子发高烧,整夜整夜睡不着。考完试,又郁郁寡欢半天不说一句话。要说他不努力,也不公平,他其实吃奶的劲都豁出去了,非常渴望考上大学解放自己,可是脑子不好用,这就无奈。
怎么办,如果他考不上怎么办?杜凤很难过,这一阵,她觉得自己都快赶上祥林嫂了。李真诚却跟她不一样,李真诚说,不会的,怎么可能考不上?本一不行就本二,本二不行就本三,书反正有得读,别急。
杜凤伸手关了灯。黑暗之中她白过一眼。本一本二本三差别那么大,在李真诚脑中却浆糊似的搅成一片,有这样当爹的吗?一直以来他都没进入过角色,好像高考不过是逛次超市、进回厕所。李奋如果是优等生,一家人当然可以闲庭信步,可是李真诚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的成绩,考前的一次又一次省市质检,哪一次拿过令人欢喜满意的分数?磕磕绊绊至今,杜凤真把心都操碎了。她信了那句话:即使是被强奸生下的孩子,女人也忍不住要爱的。她没法不爱李奋,母爱这个天性太强大了,有时看着李真诚那张浑然的脸,她心里一横,马上把李奋推远。李奋原来不过是这个男人的儿子哩,去他妈的。可是下一秒钟,她马上又把李奋拉回来,拉到自己的翅膀底下,恨不得拼尽全力开山蹈海去为他争取未来。
李真诚手伸过来,身子粘过来,热乎乎的气直扑耳根。杜凤知道他要干嘛,床上的这项运动,李真诚也有瘾,劲头很大。十几年来,单就此事而言,老实说杜凤还是从中获得不小的享受,她一贯采取的态度都是不反对,不配合,反正由着他去,坐享其成。
在李真诚气喘吁吁大力操练时,杜凤有一刻突然走神。她想,看来得找欧丰沛谈谈李奋的事,先交个底,讨点主意。万一真有危急的情况出现,比如根本连本三线都没站住,那么欧丰沛也好有心理准备,及时找出对策。也惟有欧丰沛能找出切实有效的对策了。
第二天一早,杜凤一起来就给杜凰打电话。一般都这样,凡事她都先找杜凰。她是我妹妹,当然得找她。私底下杜凤这么跟自己解释,看上去也合情合理。但每每往深处再一细想,又不由得心悸一阵。好比前面有道坑哩,早就明白它有多深多险多万劫不复,所以下意识地总要绕掉避开。凰,她叫道,你在哪呢?
手机信号不好,杜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医院里呀。大清晨做了台手术,刚下来,累死时。噢,我正下电梯,准备回家。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