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凤就说了李奋。其实李奋的情况杜凰一清二楚,但这时候不重复一遍,杜凤觉得很难把话题引到最实质的方面。她一边说着,一边咽着口水。明明是双胞胎,老天为什么偏袒一个折磨另一个?当年高考,她读文科,杜凰读理科,然后她进外语学院,杜凰进医学院。母亲一开始就为两个女儿确定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方向,按母亲的话说,得把网尽量撒大,得尽可能多地在尘世这滩浑水中打捞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她毕业后在工会杂事一做二十多年,似乎也呕心沥血地忙碌,细究起来却一事无成。办公室整天鸡零狗碎的,哪派得上英语的用场?年复一年,她专业其实早就丢得差不多,有时在家放一两张盗版碟,美国惊险片或英国文艺片,有一句没一句的,她还得不时瞥下面中文字幕一眼,不看,不好意思,还真不见得都听得明明白白哩。而杜凰就不一样,杜凰在妇幼保健院的手术台前一站二十多年,不觉间竟站成了声名显赫的著名医生。
杜凰是成功的女人,而且是成功的妻子。
杜凰的丈夫欧丰沛是这座省会城市的副市长,就整个家族来说,这个职务是空前的。杜凤的父母在前年,也就是欧丰沛成为副市长的几个月之前,双双被一场车祸夺去性命,他们要是还活着,不知会为这个女婿骄傲成啥样。欧丰沛是校长的小舅子,欧丰沛嘴甜手脚勤快会办事,欧丰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个个台阶往上登,总之这个女婿实在跟另一个女婿李真诚不一样,二老始终就更疼他几分,就是到了地下,他们的力气更多地拿去保佑欧丰沛了也不是不可能。居高就可以临下,就可以有更丰富宽广的人脉资源和权力资源。如果李奋是欧丰沛自己的儿子,哪需要杜凤开口?现在杜凤必须开口,她得通过替代自己相亲的妹妹,让那个当年不过是三中一名普通教师的欧丰沛,来为她排忧解难。
你跟小欧说说,万一真不行了,他得顶上去。
杜凰在电话那头叫起来,哎呀凤,不要老往坏处想,说不定还是惊喜哩。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杜凤说,听说是二十六号,还有一星期。
噢,二十六号我还在家。七月初我要去趟澳大利亚新西兰,前后十四五天。
这么巧!杜凤急了。成绩出来后如果不理想,得跑断脚的,你不在怎么办?
哎,我参加的是省卫生厅组织的团,小欧又没一起去,你自己找他就行,我又帮不上忙,是不是?
杜凤想,是当然是,但毕竟少了一座桥。有这座桥四平八稳地架在那里,路就顺了,来往方便,不会有人掉进水里。她说,不管怎样,凰呀,你反正要先跟他把这事交个底。
会的会的。杜凰满口答应。
二十分钟后杜凰又打来电话。凤呀,她说,你有空吗?有空你来我家一趟。忘了跟你说了,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你来吧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五
杜凤开车从单位直接过去。机关每天多个人少个人反正无关紧要,有在办公室中露个脸,这半天就能交代了,算不上缺勤。杜凤平时倒还规矩,她又没必要整天呆在家跟谁缠绵,溜号的意义也就不大。
杜凰家在锦绣小区一幢高层建筑的顶层,复式,两百五十多平方米,年前刚搬过来的。杜凤第一次登门时,门口的保安一下子就傻了。杜凰也开车,开白色的POLO,杜凤开的则是冰蓝色的飞度。保安明明看到杜凰已经把车开进小区了,眨眼间她居然又穿另一件衣服、梳另一种发型、开另一部车子进来。他们都是外地乡下来的年轻人,警觉兼好奇,就过来小心探问。杜凤摇下车窗说,开POLO的是我妹妹,双胞胎。
按杜凤来看,除了五官依稀类似之外,两人其实已经越来越不像了。小时候母亲给她们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梳一模一样的发型,外人一眼确实难辨彼此。成年后她们就往两个方向走,而且渐行渐远:杜凤在意穿着,杜凰对外表却潦草马虎;杜凤讲究身材体形,杜凰却松松垮垮满不在乎。水滴石穿集腋成裘,其结果就是与杜凰站在一起,杜凤风韵盈然得反而像年幼几岁的妹妹。单卵双胞胎彼此间的相似度总是很高,相互的感应也被说得神乎其神,但杜凤与杜凰没有,或者说很少。比如杜凤味觉发达,酸甜苦辣舌尖一舔就了然,以前家中隔夜饭菜舍不得倒掉,第二天再煮再吃时,都得先过杜凤这一关,杜凤可以比别人提前两三个时辰尝出它们是未馊还是将馊。这些饭菜如果给杜凰吃,杜凰是吃不出来的,但她闻得出来。很奇怪,杜凰的嗅觉比狗还发达,不用说死老鼠可以靠她的鼻子找到最隐秘的鼠尸方位,就是锅里不慎丢有一粒蟑螂屎,一掀开盖子,她也马上明察秋毫。九十年代初期,杜凰在医学院里迷过一阵香功,练着练着,报纸上又说香功是骗局,姓田的创始人自己得肝癌死了,他儿子还隐瞒不报等等,负面新闻一大堆。但杜凰却坚持说自己收获惊人,一些本来还在体内某个角落沉睡着的嗅觉功能,都雨夜梨花似的千树万树璀璨绽放,哪儿香哪儿臭哪儿有股异味,反正丝丝缕缕都逃不过她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