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她跟李真诚结婚了。
她的判断果真没错,李真诚在篮球场上是中锋、排球场上是主攻、足球场上是左边锋,即使是普及率很低的南拳,他居然也打得头头是道,问哪里学的,他说祖传的。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是为运动而生的,偏偏却不是体育系毕业的,他跟欧丰沛一样,出自师大中文系。杜凤应李真诚之约第一次单独相处时,自始至终两人的话题都围绕着体育。那么多项目那么多运动员的名字,李真诚竟然全装到肚子里,他从女排说到足球,从郎平说到马拉多纳,如果杜凤没话找话突然提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比如楼云,她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原先一直认为是个女孩,没想到有一天电视里竟然出现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子,脸圆圆的,豁着颗门牙,笑起来天真感倍出。李真诚马上就接过话题,把楼云哪里人、什么时候学体操、什么时候在哪一次比赛中得跳马世界冠军等等逐一细说。杜凤用眼角余光瞥他一眼,真的很奇怪,他这个人,如果在体委工作,分明是个爱岗敬业的好干部,为什么偏偏分配进文联,当一名酸腐瘦弱的文学编辑?南辕北辙了。
你们班同学都擅长体育吗?她问。
李真诚答,未必。
其他人体育好不好呢?
不一定,有好有不好。
那个……欧丰沛呢?
哈!这个问题似乎让李真诚很兴奋,他身子往后一仰,高声笑起,手臂还用力砍了一下。他特别不好,差极了。
杜凤眼前就浮起欧丰沛细细的仿佛随时可能折断的腰。那时欧丰沛还是三中一名普通教师,腰上总挂着一串钥匙,走起路咣里咣当响,让人担心他那腰根本经不起几把钥匙的重量。杜凤缓缓吁一口气,她想,幸亏那天牙周炎,幸亏杜凰替她去相亲,幸亏她还没把自己随便嫁掉。是啊是啊,大错尚未铸成。她抬起脸看了李真诚一眼,很有分寸地笑了笑,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里很安定,无风无浪。
直至一年后结婚,再一年后生下儿子李奋。
李奋出生前半年,杜凰也生产了,是个女儿,白皮肤细眼睛,模样与欧丰沛神似。女儿出生时欧丰沛已经不是三中的语文教师,他调到省直机关党工委文明办写材料。刚去时大家还不太明白这个位置的分量,反而有几分不屑:写那些八股文字多无趣啊,好好的干嘛非得让自己不好受?没想到材料写着写着居然也能写出前景来。中文系那几年的锻造,全成了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为欧丰沛铺出一层层壮丽的仕途台阶。他从党工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科员起步,渐渐往一个方向挺进。
同样学的是中文,按说李真诚用处更大,科班的那几桶墨水在文学编辑这个岗位上更能派上用场,除了编编稿,抽空自己也可写些文章,名利多少都有一点。可是李真诚却连区区编辑都没当好。组稿、编稿、校对,这三大环节上他处处踩空出纰漏,连“得地的”他居然都没耐心帮人家修改。主编屡次批评,他屡次态度良好地表示愿意改正,最终却毫厘未改。年头久了,资格好歹就摆在那里。单位拿他没办法,设了一个工会主席,由他去当。仅有八个人的小单位,却冒出个主席,大家心照不宣的,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李真诚也没介意,笑声比谁都大。看来他自己是满意这个位置的,动不动就组织活动,还动员主编买回乒乓球桌,一轮又一轮地办比赛,居然将杂志社的乒乓球整体水平提高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拉出去到外单位找对手,秋风扫落叶,战无不胜。
杜凤进产房的那一天,李真诚仍然奋战在省直机关乒乓球赛场上,他们杂志社代表省文联登上领奖台,拿了冠军,抱回奖杯。一切都办停当了,李真诚才赶往妇幼保健院,在走廊上就已经远远听到儿子的哭声。
“奋”,奋战、奋斗、奋勇夺冠,这个字挺好,就用来做名字吧,哈哈哈哈!因为是得冠军和生儿子两件喜事叠起一起,所以李真诚笑得很嘹亮,声音风一样,从妇产科住院部刮过。
三
初当父亲那天,李真诚其实已经发现杜凤情绪不好,但他没在意。刚刚经历过阵痛,生生将一个七斤二两重的婴儿从体内剥离下来,浑身肯定难受,当然不可能幸甚之哉歌以咏志,总之他并没往其他方面想去。
他其实应该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