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洋帮不上何嫂大忙,他没有办法从茫茫世界中揪出何魁,能做的就是在何嫂院外多转几遭。还有,得把墙上的豁口补上。
黑夜并不漫长,石洋绕几遭天就亮了。村里第一个出门的是六老汉,听到嚓嚓的声音,石洋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上午,蒙头大睡的石洋被弄醒。眼前吊着一张丝瓜样的长脸。石洋正要起身,丝瓜脸严肃地说,别动!石洋这才发现丝瓜脸正给他号脉。父亲手里端着杯,恭立在丝瓜脸身后。父亲动真格的了。他认定石洋脑子出了问题。石洋猛地一抽,大声道,我没病!丝瓜脸没有任何表情,没病也能号号脉,不碍事。石洋斥责,你赶紧走!丝瓜脸看看父亲,父亲忙把水递给丝瓜脸,讨好地笑笑,麻烦你了。石洋的怒气转向父亲,你这是干吗?父亲央求,听爹的,号号脉,有病治病,没病也不能把你咋的。石洋不顾父亲阻拦,跳下地就走。还好,父亲没追出来。
石洋把何嫂墙上的豁口补了,去河边绕了一圈,估摸丝瓜脸走了,方回去。
丝瓜脸竟然还在。他在炕中央盘腿坐着,嘴里念念有词。柜上的碗里插着三炷香,满屋子缭绕的烟雾。
石洋没想到丝瓜脸身兼数职,还会施法术。石洋再也忍不住,抓起碗摔在地上,冲丝瓜脸大吼,滚!
父亲惊骇万分,忙着向丝瓜脸道歉,别管他,你忙你的。丝瓜脸便闭了眼,只是没刚才那么紧,欲睁不睁的样子。
石洋吼道,你滚不滚?
丝瓜脸身子往后挪挪,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石洋跳上炕欲揪丝瓜脸,父亲手疾眼快,抢先抓住石洋胳膊。父亲叫,你不能啊。
丝瓜脸慌了,丢下话,出事可别怪我。从窗户跳出去。可能磕疼了,龇牙咧嘴地喊,把我的鞋扔出来。
父亲拎着鞋跑出去。
石洋没追。他半跪着,呼哧呼哧喘。他生丝瓜脸的气,更生父亲的气。父亲不是怀疑他生病,就是怀疑他中邪,反正没个好。
过了一会儿,父亲撅达撅达地进屋,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乌青的脸翻卷着,几乎要裂开。你……你……父亲举起棍子。石洋迎视着父亲,没躲。作孽呀,父亲哭叫一声,棍子落在炕沿上。一下,两下……抽打速度越来越快,咔嚓一声,棍子断了。父亲的脸也裂成一绺绺的,泪水顺着沟壑滚下来。
石洋没见父亲这么悲伤过,石洋坐牢,石洋逃婚,父亲都没像今天这样。石洋的怒气刹那间消逝得干干净净,垂下头说,我没中邪。
父亲问,你没中邪能把阴阳颠倒了?
石洋说,我喜欢黑夜。
父亲说,你说个缘由。
石洋说,没有。
父亲说,没缘由就是脑子混了。
石洋说,脑子混还能叫你爹?
父亲说,我受不起呀,我叫你爹吧。
父亲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石洋猫一样躲出去。他怕父亲再扇,那比扇他的脸还让他难受。石洋无法说服父亲,就算他说是巡守村子,父亲还会追问,为啥?他怎么说?说他害怕?说他睡不着?说他防备歹徒进村儿?没一样能说得清。
秘密只能他一个人揣着。
9
石洋闻见葵花的香气,蜂蜜般甜丝丝的。不用说,何嫂家。脚没站稳,墙里便传出何嫂的声音,石洋吗?石洋唔了一声,还没睡?何嫂说,等你呢。横在院门的杆子已抽出来。石洋心底便爽爽的,鼻口的香气越发浓郁。他跟在何嫂身后,稍有点儿晃,像刚喝了酒。
炕上的小桌上摆着四个盘子,盘子上扣着碗。我估摸你快来了,刚炒出来。何嫂边说边揭起碗。盘里分别是花生米、尖椒肥肠、炒鸡蛋、拌鸡珍。石洋直犯怔,何嫂,你这是干啥?何嫂说,请你喝酒呀,你替我补墙头,我得谢谢你。石洋怪不好意思,一点小活儿。何嫂说,活儿是不大,你能惦记着,我高兴呢,坐下!石洋坐了。何嫂又道,客气啥?把鞋脱了。别嫌我叫得晚,晚吃一会儿,夜里不挨饿。石洋说哪能呢,顺从地脱了鞋,盘腿坐在何嫂对面。
何嫂给石洋斟了,又给自己倒一杯,酒几乎溢出杯沿,何嫂低头嘬了一口。见石洋看她,她的脸颊飞起红晕,别笑话我啊。石洋忙说,洒了可惜。何嫂说,这还是跟何魁学的,那愣货心疼酒就像心疼自个儿的命。那年他和我回娘家拜年,半路一瓶酒摔地上洒了,他急猴猴地趴下就舔。还凶巴巴地瞪我,舔呀!还等上菜啊?!石洋被逗乐了,何嫂脸上又卷过一团红晕,这愣货,酒没舔进多少,吐了一路沙子,真拿他没办法。何嫂叹口气,他就这点儿喜好,也不知在外面喝上喝不上。她的头仰起来,目光虚空摇摆,梦游似的。石洋小心翼翼地劝,你别犯愁,爱酒的人到哪儿都不缺酒。何嫂哎呀一声,自责,说是请你喝酒么,怎么唠叨起何魁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