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敏的目光偏离了石洋，不知她在望什么。很快，又罩住石洋。她说话了。她站着，他坐着，石洋感觉是劈下来的，尽管她的声音很轻。
她说，我什么都清楚。
石洋突然呆住。待他抬头，只捕到一个飘荡的影子。但她的气息还在，她的声音还在。我什么都清楚，她说。她只说了一句话，她是来告诉他：我什么都清楚。
石洋再次望去，田野上空空荡荡。石洋恍惚起来，她真的来过?他想起传说中的狐仙，是不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他看到的是一只狐仙?狐仙变了于晓敏逗引他?但他很快否定了。她的气息和声音不会假，是她——于晓敏。
石洋想，完了，她猜出来了，那件事是他干的。其实，他应该想到的，他和她好了那么多年，他想什么，她最清楚。他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在工地，于晓敏别别扭扭告诉石洋，大头不地道。大头是工头弟弟，脑袋像颗西瓜。石洋急了，追问他怎么了。于晓敏说也没咋的，就是说话下流。石洋让于晓敏离他远点儿。于晓敏委屈地说他管食堂，我能躲哪儿?过了几天，于晓敏的发卡丢了。于晓敏很喜欢那只红发卡。石洋说丢就丢了，城里人根本不兴戴这玩艺。于晓敏伸出手，让石洋拿出来。石洋吃惊地说，你怎么跟我要?我能偷你的发卡?于晓敏说，别装，我知道是你。石洋嘿嘿笑着，掏出来。石洋觉得于晓敏戴了红发卡惹眼，这更使大头有非分之想。如果他阻止于晓敏戴，显得无能了点儿，所以悄悄藏了，没想到她心里明镜似的。于晓敏过去有这本事，现在自然还有。石洋想，他不该给他送奶粉，这一下露出狐狸尾巴，让她瞧出来了。可他很快产生了疑问，她若知道是他，为什么不报案?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她让他亏欠她。她把两人的关系颠倒过来了。想到背后有这么一双眼睛，石洋不寒而栗。
那一夜，石洋没闻见葵花的香气，也没闻见玉米的香气，他的鼻子好像塞了东西。他一次次在于晓敏门外转，想再证实一下，她是不是真看穿了他。当然，他不敢跳进院，不敢砸了玻璃问她。他想得脑袋都疼了，最后迫使自己离开。如果是别的事，他可以跟何嫂说说，听听何嫂的意见，可这种事他不能开口。除了何嫂，又有谁可以说?何嫂说他和她是村里两个魔症，实在是抬高了他。如果他是魔症就好了，可他不是，他是躲在黑夜里的“探子”。他第一次觉得夜色不那么牢靠了，像一摞摇摇晃晃的大棉包，随时要塌下来。
石洋想到自首。与其等公安上门，还不如主动坦白，省得担惊受怕，整天被滚水熬了似的。又想到那个后果，他能躲开全村人的目光，父亲怎么办?石洋想，还是算了吧，万一于晓敏只是信口说说呢?万一肖大军永远不栽呢?于晓敏猜归猜，她又有什么证据呢?
还是等等吧，看看于晓敏下一步怎么做。
两天后，依然是黄昏，于晓敏又出现在石洋面前。她选择这个点儿，自然也想避开人。石洋揪了一把草，没放在嘴里，而是双手拧着。他不知她会说什么，质问他么?石洋想，绝对不能承认。可他的心已经发虚，怕是开口就招架不住了。干脆保持沉默，这是和她学的。他质问她时，她把脸封的像冰，连个缝隙都找不见。
于晓敏的目光依然哀怨如水，将石洋浸得水汪汪的。石洋不由抱紧膀子，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于晓敏什么也没说，把他淋够，转身就走。石洋稍一愣怔，跳起来就追。他受够了。他憋不住了。他想要她把话说出来，说清楚。这是要咋的?逼他自杀吗?
于晓敏飘得很快，一块田过去了，又一块田过去了。进入林带的小路，石洋总算横在她面前。不是他追上的，是她站住了。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不累，而石洋气都不匀了。
石洋盯着她的脸，于晓敏并不躲避。石洋一肚子的火突然熄灭，虚虚地说，你跑啥?
于晓敏说，我清楚。
石洋颤了颤，稳了稳才问，你清楚?
于晓敏说，我当然清楚。
石洋冷笑，那你告我去呀?
于晓敏的声调异常伤感，你怎么这样呢?
石洋说，我就这样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于晓敏往前靠靠，石洋闻见了她的体香。她问，你还想咋样?
石洋不想咋样了，他已经躲进黑暗，还能咋样?但于晓敏的话勾起他的怒火，他生硬地说，我想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