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数日来和何嫂在一起,石洋肯定和别人一样,认为何嫂脑子出了问题。现在他不这么看。尤其是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石洋越发觉得何嫂的心是敞亮的,只不过别人瞧不见那里的光景。
石洋说,只是苦了你。
何嫂反问,谁不苦?你以为何魁不苦?你以为于晓敏不苦?不过是你不知道。有盼头,啥苦都不怕,就怕没盼头。就说这抢劫案吧,别看现在逮不住,总有一天得逮住。这是全村人的盼头,全村人盼还盼不到头?
石洋脸色突变。没想到何嫂说着说着就拐了,没想到她拐到案子上,更没想到这“盼头”让他如此心惊肉跳。
何嫂觉察到了,问,你咋啦?
石洋掩饰,昨儿没睡好,脑袋发飘。
何嫂说,一会儿坐车回吧。
石洋说不了,没大事。他担心何嫂瞧出他回避案子这个话题,想想,觉得还是评说一两句妥当。便道,现在的贼太猖狂了。
何嫂哼了哼,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石洋附和,是啊,不过也没准儿,现在的警察太笨。
何嫂说,公安也难呢,他们在明处,贼在暗处,贼脸上又没记号。黑夜是贼,白天都人模狗样的。
石洋心里悚然一惊。何嫂莫不是话有所指?他虚虚地冲何嫂笑笑,借以从何嫂眼里窥探出什么。当然什么也没有。石洋想自己是多虑了,除了肖大军,没有谁知道他是那个暗线。如果怀疑他,也只有杭民警。但石洋不敢再和何嫂说了,他真怕何嫂瞧出点儿眉目。
于晓敏出院那天,石洋躲到河边给肖大军打电话。他想把手机还给肖大军,似乎这样才能和肖大军断得干干净净。当然,他还想探听一下肖大军的行踪。石洋开始怨恨肖大军了,但他不希望肖大军出事。肖大军虽然一再发誓,栽了也不把石洋供出来,真栽了就说不准了。就算他有这个意思,由得了他么?公安有办法撬开他的嘴。一旦肖大军供出他,他就彻底完了。石洋不敢想象那个结果。坐牢是小事,反正他坐过一次,再坐一次又算什么?可出来怎么办?他怎么面对刘祥女人、怎么面对于晓敏、怎么面对何嫂?村民的目光会围成一座牢房,这可是没有期限的牢房啊。他在村里呆不下去可以走,但父亲走不了。村庄是他的牢房,也是父亲的牢房。一时痛快带来的却是没有尽头的麻烦,这是石洋始料未及的。
没打通。再打,还是嘟嘟的声音。石洋慌了,莫不是肖大军出了事?他前后左右瞅瞅,贼贼的,仿佛公安已朝他扑过来。没有人。远处有两头吃草的牛。再远处游动的黑点,是羊群。又打了一次,石洋确信打不通了。他想肖大军是换卡了,如果肖大军栽了,就算不供出他,村民也会得信儿。看来,肖大军是不打算和他联系了,肖大军转移阵地了。石洋一阵窃喜,仿佛占了大便宜。可他很快又犯了难,手机怎么办?联系不上肖大军,自然不能还他。一部手机对肖大军实在不算什么,干脆扔掉算了。石洋扬扬手,又猛地撤回,万一被人捡到呢?万一捡到的人交给公安呢?公安顺藤摸瓜就会找到他。还是找个地方埋了吧。石洋沿着河边走了一段,又想埋了也不稳妥,每年春天刮大风,难保手机不刮出来。还有,村民常挖土,万一正好把手机挖出来呢?手机埋在土里,更会引起公安怀疑了。砸了?也不好。除非砸成一粒一粒的沙子。若是砸成碎片,免不了被人捡回去。比如六老汉,整天在地里转悠,见了锈铜丝、骨头子儿都要捡回去,何况手机碎片?思来想去,石洋觉得还是藏在自己家妥当。
石洋依旧把手机藏在柴草房的墙缝里,墙缝靠近房顶,外面塞一团烂纸。父亲常去柴草房,但他从不抬头。就是抬头也不会发现。房顶墙壁乱糟糟的,父亲没那个眼神。虽是这样,父亲每次去柴草房,石洋还是紧张。有一次他悄悄跟父亲身后,观察父亲在柴草房的动作,把父亲吓了一大跳。
最后,石洋还是把纸团取出来,塞了一团泥。手机凝固在墙里,成了墙体的一部分。这就万无一失了。
石洋大大舒了一口气——不,只是半口,另半口卡在嗓眼儿了。他想到那张草图。草图在肖大军手里,那就等于他在肖大军手里,他和肖大军算是绑在一起了。还有,要是肖大军再回来呢?这是很有可能的。这么一想,仿佛看见肖大军乘着夜色摸进村庄。石洋不能让他再干了,一次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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