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到了清明,刘全口带着巴豆去了一趟墓地,所有的绿都在绽放,而且有些红的白的紫的也显露出来。在妈妈的墓碑前,巴豆蹲在那突然哭了,说,妈妈我对不起你,我让爸爸把你那翡翠耳环给当了,我吃了十个驴肉火烧。我怎么这么混蛋,为了吃,我干了这么缺德的事情。刘全口站在巴豆的身后,他的心突然一动,他没有想到巴豆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刘全口对巴豆说,给你妈妈磕三个头。巴豆毫不犹豫地就磕头,脑门子都磕出红道道,渗着血。刘全口有些心疼,就说,谁让你磕得这么狠。巴豆对爸爸说,你也要给我妈妈磕头,是你惯了我,我要让妈妈恨你。也是你当了妈妈的翡翠耳环,你就为了我能吃口驴肉火烧。刘全口看着墓碑上老婆的照片湿漉漉的,知道是下雨了,但看着就像是在哭泣。他真的跪下来给老婆磕了三个头,嘴里喃喃着,我把你儿子惯成了一个吃货,一个什么也不会干的男人。夕阳落山了,被雨水冲洗过后显得很干净,一点儿余晖也没有。
晚上,刘全口家后院来了四个人,都是崇拜刘全口烹调手艺的吃友。刘全口是丰泽园饭庄厨师,这个饭庄在市中心街口,四合大院,青堂瓦舍,整齐宽敞,餐厅台面设计是一色的银器,并有康熙、乾隆年间的酒具。四十多年前,丰泽园饭庄开业,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军界将领、社会贤达、艺苑文人、历史人物、知名人士。巴豆听爸爸无数次眉飞色舞地讲述过那个盛况,他爷爷当上这个饭庄总厨子,各界名流,风云人物云集于此。巴豆问爸爸,你就说我爷爷一天能挣多少钱吧?刘全口摇头,得意地说,你爷爷一个月能赚到四十五块大洋,懂吗?巴豆问,四十五块大洋相当现在多少钱?刘全口掰着指头算了算,最后说,一百五十多块呢。巴豆愣住了,羡慕地咂着嘴,说,我要是能吃一顿爷爷做的一桌子菜,现在死了也值。刘全口看到儿子眼里闪烁的的都是绿光,觉得很憋气,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馋鬼。
二
黄昏,夕阳落得很慢,只剩下一个娇嫩的鸡蛋黄留在云层。
刘全口家后院摆了一张八方桌子,这是传统,每年清明都要来吃一顿。每人留给刘全口五块钱,但必须要吃到丰泽园饭庄的美味佳肴。巴豆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非要赶到清明这天来吃?刘全口不耐烦地说,你总是问,给你吃不就完了吗?巴豆说,我知道了,你们跟我一样都是馋鬼,吃了今天就活不到明天了。刘全口狠狠扇了巴豆一个嘴巴子,我死了,你就什么也吃不上了,懂吗!刘全口家后院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种着一棵洋槐,清明这天还是长出了浅浅的绿色。来的人有个叫大黄的,是个画家,感叹地说,哪次清明,来树叶子都是嫩绿嫩绿的,这次来就说明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巴豆知道爸爸曾经多次拜托过这位黄画家,逼着他跟黄画家学习绘画。要他有一技之长,不能天天就这么贪吃。巴豆动过心跟黄画家学绘画,临摹那些宋代和明代画家的名作。黄画家也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反复告诫他学国画的基础首先在于掌握工笔技巧。他认真地对巴豆说,工笔是国画中最为精细的笔法,要求巴豆必须要认真研究原作,将笔墨和章法熟记于心,然后一定要背着原作进行摹写。这样做可以避免依样画葫芦的毛病,同时也能训练默记的能力,使绘画语言在脑中储备丰富。巴豆居然能听进去,但是画着画着就心不在焉了,他的味蕾不断地涌动,干扰着他的绘画学习。另一个人叫瘦溜儿,因为长得像是一根电线杆子,所以叫瘦溜儿。瘦溜儿叹一口气说,吃一顿算一顿,为这顿饭,我已经饿了一天了,而且感觉胃都快没了,就像空房子一样。长得很精壮的汉子叫铁子,他大声地喊着刘全口,你赶快去灶上呀,没有人帮助你。其实我本想给你当墩儿上的,我的刀功不比你小子差,可他们不让我进你的厨房。最后一个慢腾腾进来的高老师苦闷地说,今天咱们不急,一点点地吃,能吃一晚上才好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茅台酒,说,这是我最后存项,知道存了多少年吗?整整三十年。喝完了吃完了,我后天就得回老家了。刘全口问,你老师当得好好的回什么家呀?高老师摇头说,单位精简,我就报名回家了。刘全口说,为什么?你是全校最好的语文老师。高老师说,我家在湖南,虽然也逢自然灾害,但还能有饭吃,毕竟是满山满坑都是粮仓呀。铁子说,这再难也不会饿死你呀。高老师低下头,我就是怕饿。铁子烦躁地说,不说这些晦气话,刘师傅上灶,我今天来就是为解馋的!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一年,憋得我走路都打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