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爸爸妈妈开车送我前往金堂的文理学院。车子离开繁华的城区往成都的东北郊区驶去,我歪着头靠在车窗看外面后退的树木房屋。或许是天气较为阴沉,也或许是我近来心事杂多,我的兴致不算高,有些闷闷的。不知何时,一片淡紫色的烟雾状的风景让我眼前一亮,我按下车窗看仔细了,原来是一片秋意盎然的芭茅草,它们成片依偎着,随风摇曳,肆意汪洋。再细看,它们的花穗在阴沉的天色中仍昂着头,像一支支紫色的毛笔,对着天空挥毫泼墨。这样的画面让我"鲜活"起来,我的心里有了说不出的情愫。
到校安顿好,送别爸爸妈妈后,我回到宿舍,又想起那片给予我震撼的芭茅草,仿佛摇曳在眼前。芭茅草是我儿时在乡下常见到的植物,在成都的城区倒是很难见到。如今,在成都郊区的山坡偶遇这片芭茅草,我感到格外亲切,关于芭茅草的记忆一缕缕地冒出来。
芭茅草是乡村的卫士,它们长在河边、山坡上,一丛丛的,一束束的。它们在春夏时节透出鲜亮的绿色,绿得生机勃勃。芭茅草挺拔细直的杆有竹的气节,细硬修长的叶子却有柔情,当然,这柔情的边沿也有属于自己的刚毅。是的,若你不小心,就会被叶片边缘的锯齿划伤。传说,鲁班就是受了这启示才发明了锯子呢。鲜嫩的芭茅草叶子是牛的最爱,农人割回一担带着露珠的芭茅草丢进牛圈,牛吃得咔嚓咔嚓的。那时,我对牛的嘴巴和胃充满了好奇和敬佩,牛嘴居然不被草叶划伤,牛胃居然能消化那样坚硬的草叶。
或许,芭茅草偏爱牛吧,就是不割伤牛的嘴,却会偶尔割伤调皮触摸叶片的我。每当芭茅草割得我出血,我就觉得它有些讨嫌,像一个不够大方宽容的朋友。确实,被芭茅草叶片划伤的锐利的疼痛至今难忘。多数时候,芭茅草是讨人喜爱的。于我们孩子而言,那又长又直的芭茅草杆可以扯来做小棒,用于算术课。那十公分左右长的细杆带我们走进算术的世界,算是乡村质朴的文具吧。春天那鲜嫩多汁的茅草根儿,藏在地底下,孩子们刨呀刨呀,就把藏在地里的甜蜜送到了嘴里。
收拾土时,农人嫌土坎边的芭茅草荫到了土,就几下砍倒,或是一把火烧掉它们。那黄绿的或者干枯的草秆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像在挣扎,也像在反抗。它们确乎是勇敢的卫士,来年春天,它们又冒出嫩嫩的芽,不多久就长成茂盛的一丛。这印证了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里的生命力。用农人的话说,这叫贱,越贱的草越能生长。或许,这份乡土的贱里蕴含着无限的生命的高贵吧。
如今,我在成都的郊区偶遇这片芭茅草,它们和故乡的芭茅草一样给予我亲切感,恰如他乡遇故知。除了那些疼痛的温暖的记忆,当前的芭茅草给予我怎样的启示呢?我又想到那昂扬的花穗了,它们如同朝天空挥毫泼墨的笔。好一支浪漫的鹅毛般的笔,好一支豪气冲天的笔。我渴望拥有这样的一支笔,或者,我想做这样的一支笔,用自己的身躯挺立在天地间,对着世界挥毫泼墨。
笔是用来写故事的,故事源于生活,我想到了老家一个关于芭茅草的故事。传说一个穷人家的儿子上山割草,不经意间发现一丛十分茂盛的芭茅草,割完后第二天又恢复如初,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后皆是如此,这省却他四处割草的辛劳。后来,这年轻人刨开芭茅草的根,发现了一颗又大又亮的夜明珠。他把夜明珠带回家放进米缸,米舀了些后次日又恢复如初。啊呀,这是一颗神珠!和许多传统故事的贫富对抗一样,这颗珠子最终被财主发现,蓄谋夺去。年轻人为了守护珠子选择将其吞进肚子,珠落肚中后他一直喊口渴,直到喝尽水缸里的水,喝尽水井里的水,还是口渴。最后年轻人俯身江中饮水变成了巨龙,巨龙摆尾天光变色,摆出了良田万亩和十二个回眸探母的望娘滩。
这个故事充满了隐喻和张力,而我感兴趣的是那丛神奇的芭茅草和根部那颗夜明珠。神珠魔力无限,让割完的芭茅草又长出来,给了贫穷辛劳的年轻人希望和惊喜,减少了四处割草的辛劳。这神奇的芭茅草,神奇的夜明珠,我如何才能拥有呢?此刻,爱上写作的我也许寻找到了这样一丛神奇的芭茅草和富有魔力的夜明珠吧。一颗敏锐的心就是潜在根底的夜明珠,一篇篇或长或短的文章就是割而复生的芭茅草茎秆和叶子。写完发表出去,又写新的,边读边写,年复一年,这丛"生命的芭茅草"春来发起,秋来飞扬,来年复生。
想到这里,我仿佛释怀了,心里沉积的一些阴郁渐渐纾解开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阴沉天色下,偶遇的这片芭茅草就是要给予我如此的启迪呀。即使身处郊区,也要如芭茅草一般不择水土,顽强生长。要像那芭茅草在地底下编织出缠绵韧劲的根系,要在季节合适时吐出潇洒多情的花穗。
这丛芭茅草长在乡野,曾给过我甘甜的汁液,为我开启学习之路。这丛芭茅草长在城市的郊野,给予我失意时的启迪。这丛由热爱生活、热爱写作之心长成的"生命的芭茅草",长在心里,扎根泥土,拔节吐穗,随风飞扬。它适应一切磨难与挑战,细腻性情中也不乏刚毅,它不怕秋风萧瑟,随风摇曳,昂着头颅向天空挥毫泼墨。生命的芭茅草啊,愿你勃勃生机,年年如初,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