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贝壳是一件小东西,我把它拖回到沙滩上,然后我抓一把沙子,在这些沙子从我的指缝里几乎漏光了的时候,观察留在我手里的那一点点。我看到几粒沙,然后每一粒沙,那时,再也没有一粒沙对我来说是一件小东西了,而那具有形式的贝壳,那牡蛎或是赝造的冠冕或是竹蛏的壳,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一座宏伟的纪念碑,既巨大又珍贵,有如吴哥的庙宇、圣马克罗或是金字塔,而且比这些过于明显的人类创造物具有奇特得多的意义。
我想:要是这枚贝壳中(一阵海浪无疑会重新把它淹没)有一只动物在蜗居。并想象它被放回到几厘米深的水下,我的印象将会发生变化,变得不同于此刻我用想象描绘的最出众的纪念碑所能引起的印象。
人类的纪念碑类似它的巨大的无肉的骨骼:它们不能使人想起适合于它们的寓居者。最巨大的教堂只是听任一群蝼蚁出来,即使是为一个人建造的别墅或是最豪华的府邸,与其说可与有着众多小室的蜂窝或蚁巢相比拟,不如说可与一枚贝壳相比拟。主人离开住宅时他所造成的印象一定不如寄居蟹将它奇异的钳露出壮丽的蜗口时所造成的印象。
我乐于把罗马或尼姆看做是散在的骨骼——这儿是胫骨,那儿是头骨——一个古代的热闹城市的骨骼,一个古代人的骨骼,然而这样我就得想象出一个巨大的庞然大物,有肉有骨,它确实并不符合于我们人类教给我们的事物中能够合理地推想出的任何东西,即使借助于表达力的宽容使之成为像罗马人或普罗旺斯民众那样非凡之物。
我会多么喜欢有一天我能稍稍明白: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确实是存在的,我使之成形的,这幽灵般的、纯然抽象的、难以置信的幻象,应该以某种方式来喂养它!开始捉摸它的面颊,它的手臂的形状,以及它怎样沿着躯体放置它的手臂。我们有这贝壳便有了那一切:我们有具有肉体的贝壳,我们并未离开自然:软体动物和甲壳动物就在那儿。从那里,一种焦虑不安使我们的快乐增加十倍。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祝愿那个人,祝愿那些巨大的纪念碑,它们仅仅证明那个人的想象和他的躯体之间可笑的不相称(或者证明他在社会或群体中的卑劣的习性),那些纪念碑并不是一些和他大小相仿或稍稍大些的雕像(我想到的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人类应该雕刻各种洞穴、适合于他自己的甲壳(从这个观点看来,黑人的棚屋完全使我感到满意),他应该把他的才华用于调整,而不是用于不相称。至少,才华应该识别维持它的躯体的界限。
我甚至不赞赏那些人,像埃及的法老,他们让大众为一个人去建造纪念碑。我希望他让这些大众去从事一项不大于或不太大于他自己的躯体的工程,或者更值得加以赞美的是,他用自己的工作的特色来证明他比别人优越。
从这一观点看来,我首先赞美某些有节制的作家和音乐家:巴赫、拉摩、马莱、贺拉斯、马拉美——这些作家超过所有其他的人,因为他们的纪念碑是用软体动物的真正平凡的分泌物,是用和他的躯体最相称最适合的东西造成的,我想说的是言辞。
啊!图书的卢浮宫!在我们的种族灭绝之后,在地球居住的可能是另一些客人。例如一些猴子,或是一些鸟类,或是一些优越的生物,如同甲壳动物在赝造的冠冕中代替软体动物。然后,在整个动物界灭绝之后,空气和微粒的沙子仍将在地面上闪耀着和磨灭着,并得在光彩中分解。啊,不孕的微尘!啊,闪耀的残屑!虽则无穷无尽地在空气和海的轧机中搅拌和研磨,然而最后,人们不再在那儿,用沙子再也不能组成什么,连一棵草也没有,而这就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