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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米团

时间:2024-04-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殷国然  阅读:

  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冬天,母亲卖了一段时间花米团,尽管过去四十年,其情其景,仍历历在目。

  花米团的做法不太复杂,首先和经常下乡爆米花的商量好,某天到我们村来,爆多少锅米花;第二步到邻村一家专门熬糖稀的那里,买一小桶回来;第三步准备个高粱杆和麻绳织的大箔,几领苇篾子凉席;最后用两块干净的碎布,从碗口蒙住拉紧到碗底,用结实的绳子扎在碗把和碗底结合的凹槽处,这样一来,碗蒙的好像一只战鼓,只等“咚咚”擂响,冲锋陷阵。

  爆米花取回家后,倒进蒸馒头活面用的大瓦盆内,红褐色黏乎乎的糖稀稍加开水豁开,转圈淋到米花上面,然后用手搅拌掺匀,净手后,一手握一个蒙布的瓷碗碗把,伸进米花堆里,夹一些米花,双手快速揉搓,眨眼功夫,一个乒乓球状的花米团做好成型,滚到旁边铺开的凉席上。

  母亲做的花米团,有两种型号,像小皮球那么大的一种,卖一毛钱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五分钱一个。

  东西做好了,下一步程序就是如何推销出去,换成钱回来。那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民做买卖还沿用古老的方式,走村串庄大声吆喝着卖,俗称“游乡”。而吆喝很有讲究,声音低了不行,别人听不到或者听不清,声音高了,直来直去也不行,那样没有韵味,引不起买者的兴趣。为了练好这一嗓子,母亲可没少在家里下功夫。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除了经年累月在地里劳动,哪做过买卖?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喊着卖东西,很有些难为情。还未喊出口,脸先红了。如此三番,父亲和我就鼓励她。特别是我一句话,好像鼓足了母亲的勇气:“妈,你啥就别想,就想着多赚了钱,能给我和弟弟买新衣服,说不定还能给我买本连环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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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母亲终于把“花——米——团”吆喝得字正腔圆,韵味悠长,听着听着,我眼里禁不住蓄满了泪。

  第一次“游乡”,母亲特地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那天,母亲系上绿围巾,穿着碎花布外褂,黑裤子,亲手做的黑棉鞋,兜里揣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左臂㧟着竹篮子,篮里散放着花米团,右手提一个一米多高白色油布通扎的袋子,里面塞得满满的。幸亏东西轻,否则能把人累得受不了。

  “游乡”的地点,母亲心中早已有了目标。我们村后是条宽阔的沙颍河,渡船码头正对我村中心大路。过河就是繁华的集镇,集镇周围的村庄划地多,村民做生意的也多,比较富裕。可以说,母亲做生意的眼光还是比较准的。

  父亲把母亲送到渡船上,后来听母亲说,一路上父亲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婆:“到集上先买个热馍揣兜里,别到时候饿了找不到吃的。”“让你用酒瓶子装点热水你也不装,看到时吆喝渴了咋办!”母亲回:“好,听你的,先买个白面馍揣兜里。”又回:“渴了到谁家寻点水谁不给?不行的话,轧井的水总让喝吧?”

  我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念书,心思老是开小差,动不动就飞到母亲身上。那么冻的天,母亲不冷吗?手一到冬天就裂大大小小的口,风一吹往外渗血,治裂口的“轱辘油”带了没有?

  又是走路又是吆喝,不渴吗?到哪喝水呀?想着想着,脑海里浮出一个画面:口渴难耐的母亲到一户人家寻水喝,却被人家连推带搡地赶出来……唉!多丢人哪。

  傍晚时分,我放学回到家,母亲还没回来。父亲做好了饭,煮的红薯轱辘子茶,溜得玉米面锅饼,炒的萝卜菜。红薯轱辘砍得像砖头那么大,菜炒的无油少盐,难吃死了。哪像母亲啊,红薯整整齐齐剁成小四方块,煮得软软糯糯,再和些白面糊,一锅稀饭不稀不稠,喝着香甜可口。萝卜条都切得细细的,烹上葱花姜末,放点老抽,五香粉、味精,盐巴不多不少,喷喷香还有滋有味!我嘟着嘴,胡乱吃了两口,不吃了,跑到码头去迎母亲。

  直到天擦黑,我才在最后一趟渡船上看到母亲的身影。那一刻,我欢喜得手舞足蹈,老远就喊:“妈——”

  船离岸边还有好远距离,母亲听出了我的声音,赶紧回应:“哎——你咋在这儿?咋不在家等着。”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天黑,河边风太溜,水还深,危险。

  我却一点也没感到害怕,心里反而热乎乎的,母亲终于回来了!

  船靠了岸,母亲脚步轻盈地走下搭在河边的翘板。浓重暮色中,母亲㧟着篮子,另只手里的油布袋不见了踪影,一脸喜气。

  到家以后,母亲顾不上吃饭,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就着油灯微弱的亮光清点。我看到光十块的“大团结”就好几张,还有印着头上戴个安着灯的帽子,双手拿煤锥的炼钢工人的票子,

  印刷工人的票子,女拖拉机手的票子,花花绿绿一小堆,底下是明光耀眼的硬币……

  睡觉时,听母亲兴奋地给父亲说,赚了五十多块钱,本小利大,这生意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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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整整一个冬天,直到过年,只要不落雪雨,母亲早出晚归,顶着寒风,忍着饥渴,卖着花米团。我还记得,大年三十,母亲赶集置办年货,破天荒给父亲买了一条“大前门”烟,两瓶白酒,给我和弟弟一人一身新衣服,最后还掏出一本崭新的连环画“红娘子”。

  岁月悠悠,如今的母亲已经年迈,但仍然和父亲一起,用勤劳的双手竭尽全力忙碌着,不肯闲下来。也许,像一位著名作家说的那样,“母亲的勤劳,就是她的美德。”这句话用到母亲身上,我不知是否合适,但确信“花——米——团”的吆喝声,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会在我生命里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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