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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沉吟

时间:2021-12-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管卫中  阅读:

  但一年以后,这件事就跟我发生了某种关系。此是后话。

  我那时最苦恼的还是自己的处境和前途。电石车间是制造维尼纶的第一道工序——把焦炭和熟石灰熔炼成电石。我被分配在车间里最艰苦的电炉工段,工作跟炼钢工人很相似,戴着墨镜,握着一丈多长的钢钎,待电石炼成时捅破出炉口,火红的电石液喷溅而出,宛如一条火龙,流入巨大的钢锅,由电动车拉走。电石坨冷却后抡大锤砸碎。这情景听上去很壮观,但实际干起来却不怎么好玩。出炉时,炉体周围的温度达到七八十度,人好比是贴近火炉的馒头,几乎要被烤焦了。炉口喷出来的电石液火星四溅,稍不留心就会被烫伤。我几次遇上师傅穿的棉衣被烤得冒烟、着火,赶紧脱下来扑打、浇水,火才熄灭。火红的电石液一碰上水滴就爆炸,而电炉中的冷却水管常常漏水,多次发生爆炸,有人就曾被炸伤住进了医院。每一次爆炸后就停产检修。每次下班,我们的工作服都被汗湿透了。我看到,每一位师傅的工作服后背,都有一幅汗碱浸出的白花花的“地图”,能刮下二两盐来。邻近的白灰工段干的是把石灰石烧成熟石灰的工序。这个工段几乎全是女工。每次下班,我看见这群姑娘一身石灰粉,通体灰白,捂着肮脏的大口罩,眼睫毛上都是白灰粉。

  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在车间洗澡房,工人们将一身肮脏破烂的工作服三两下脱在地上,跳进澡池,发狠似的打肥皂,搓洗,打了一遍又一遍,洗了一通又一通,似乎这是最后一次洗澡,要把这些肮脏彻底洗干净,永不再染。从另一个洗澡房出来的白灰工段的姑娘们,垂着湿溜溜的长发,一个比一个新鲜靓活。里面有两个平时辫子及腰、身材苗条、堪称“厂花”的姑娘,分别叫马丽君、乔继霞,更是出众,直看得电炉工段的小伙子们眼神都直了。可惜,也就过过眼瘾而已,白灰工段的姑娘们决不找电石工人处对象。也难怪,难不成小两口都成为电石工人,回家互相搓澡?

  我的师傅,班长大韩、班副陈志河,还有面相英俊且人极憨厚的大郭师傅,都是过三十的人了,还是光棍。大韩是山东人,一米八的个头,腰杆倍儿直,五官周正,脸白,性情温和,绝对的棒小伙儿,可就是没人“跟”。车间主任、书记给张罗了好几个姑娘,见面也喜欢,可人家一听是电石工人,就不吭声了,再也不愿见面。失败的次数多了,大韩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脸永远沉着。他们已经习惯了艰苦的劳作,但最不能忍受的是势利的姑娘们鄙视的眼光。陈师傅实在无奈,干脆调回老家找农村姑娘去了。事实上,电石工人个顶个的都是挑出来的麻利、健壮的小伙儿,体格精壮、眼疾手快,干活儿特别利索。这群小伙子,组成了一个光棍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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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们如此,我一个大头徒弟还有什么戏?等着吧。

  我后来读到陈建功的短篇小说《丹凤眼》,说的是京西煤矿上有个丹凤眼的漂亮姑娘,单单就喜欢上了一个下煤窑挖煤的文弱小子。我心想,“煤黑子”比电炉工的活计还差,那么俊的姑娘能看上你?

  我印象最深的是电炉工段副段长张建国(从名字上看,他可能出生在1949年)。他是南京人,中等个头,经常穿一身印了“地图”的脏污的工作服,一副精悍的样子,干起活来是个不要命的主。电炉每次出险情,喷溅红焰的炉口堵不住,遍地烈焰熊熊,他头一个往上冲,大皮鞋踩在烧红的电石渣、铁轨上,滋滋冒黑烟,他根本不当事,玩儿命。也是他,曾带领一群青工,跟寻衅滋事的数百名民工打过群架,抡起铁锹就照人身上砍,玩儿命。他平时极少说话,偶尔一笑,有一股狞厉的味道,偶尔自言自语蹦出一句就是:“什么世道!”让人吃惊。我那时候懵懂,不懂他的心思。后来我才知道,文革后期,中国的经济濒临崩溃,中国的工业生产落后于西方何止二三十年?!1977年,中国这辆脱轨的列车还没有被扳回轨道,兰州的工厂里还是以“抓革命”来“促生产”的思路,也就是以批判“四人帮”的方式来“促”生产,而事实上,“抓革命”与抓生产完全脱节,二者根本不搭界。中国人还在以文革中的这种荒谬逻辑糊弄自己。兰维厂的机器有不少是进口的,没有任何外国技师指导,青年工人们还没有掌握机器操作,只是在用自己摸索出的一点可怜的操作经验勉强维持着生产。唯一已投产的电石车间事故频出,走走停停。有机车间、纺丝车间等两个主体车间都还未投入运营,离生产出维尼纶还早着呢!生产极不正常,工人们收入微薄(月工资在24元至36元之间),工作环境艰苦,看不到人生前景。他干活疯狂,打架不要命,其实是在借机发泄心中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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