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1987年夏天,出于研究西部文学须先熟悉西部人文地理情况的考虑,我请假半月,去了青藏高原。在青海省玛多县,在巴彦卡拉山脉脚下,星宿海西的约古宗列曲,我仔细观察了黄河发源的情形。从拉萨回到兰州后,听到了一个消息:《当代文艺思潮》拟与《飞天》合并。这份杂志坚持到1987年底,如期“合并”——实际上是部分编辑人员风流云散,部分并入《飞天》编辑部,《当代文艺思潮》于无形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代文艺思潮》的那一段岁月戛然结束了,但我从此走上了编辑兼学者的道路。工作的路可以切断,但精神的路是无法切断的,就好比从草原上渗出的泉水,注定要汇集成河,辗转流向远方一样。
1997年,我在黄河雁儿湾河段游泳时曾遭遇过一次大险情。
1998年,我和三位青年朋友到了甘青交界处的大河家渡口,看见了黄河对岸刀削般的赭红色石壁,知道这里正是解放大军以筏泅渡、直捣西宁马步芳老巢的地方,还在大河家清真寺遇到了清末赫赫有名的回军领袖马占鳌的重孙,由此引出一篇文章。多年后,这三位朋友都成了个性卓异的诗人或剧作家。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很多年很多年,我心里常常萦绕着这句歌词苍凉、感伤的旋律。
2008年,因了对黄河的一种情结,我索性搬到了黄河边的雁滩居住。能够就近时时亲近黄河,对我来说是一种孤独无着时的心灵陪伴。
四
2019年9月18日,我与一众文友的黄河大峡之行,对我来说,是一次期待已久的学术实地勘查。
黄河自青海北部进入甘肃地界之后,即遇到一连串石壁对峙、像是要夹断水流的峡谷,如拱北峡、孟达峡、炳灵寺峡、刘家峡、享堂峡、盐锅峡、八盘峡,出兰州后的桑园峡、大峡、乌金峡、大浪沟、红山峡、黑山峡。进入宁夏境内,又有青铜峡。绕过银川,北流至内蒙古的大后套,方才进入平展辽阔的平原地带,浇灌出一大片肥沃的产粮区,人称“天下黄河富一套”。
民国时期,甘肃各地物产多聚集兰州,从黄河水路运至内蒙古包头,而后从平绥铁路运至京津转售,运输工具就是木筏、皮筏。《甘肃省志·航运志》有多处这样的记载:“会城所在,货物聚焉,粮盐杂货售销畅多,而皮毛多运销省外……河流壮阔,航运之筏,多联四、联六以成一筏。而兰州条烟、棉烟、杂货、蔬、果、瓜、梨等皆由此登筏。”(甘肃人民出版社)
我近两年用心的,是抗战时期西北地区的情形。当年,日本军队在北线已经侵占了绥远的大部分地区,建立了以德王为首的伪蒙疆政府,准备向西攻占绥远的最后一片领地绥西地区,而后兵锋南指,踏平宁夏、甘肃。1939年冬天,中国军队在第一次长沙保卫战首度击退日寇之后(此前的所有城市守卫战均以惨败失守告终),蒋介石信心大增,准备转被动防守为主动进攻,筹划在全国11个战区展开全方位的“冬季攻势”。其时,傅作义将军统帅的嫡系35军和马鸿宾的宁夏军81军、门炳岳将军的中央军骑兵第7师驻守在绥西五原、陕坝地区,也即黄河“唯富一套”的地方。傅将军巧用游击战术,偷袭日军重镇包头,围点打援,打残日军两个联队;两战绥西,以弱旅击败了日军劲旅26师团,夺回了绥西地盘,史称“五原大捷”。在全国11个战区的“冬季攻势”纷纷落败之时,独第8战区的战绩殊为可观,受到最高统帅部的嘉奖。更重要的是,此战挡住了日军继续进攻宁甘两省的战车履带,致使绥西以西的人民未受日军屠戮蹂躏。
绥远战时受长官部设在兰州的第8战区统辖。大后套地区激战正酣时,我军弹药、粮食不济,部队伤亡巨大且缺少医生、护士和药品。寒冬时节,战士们在前线饿着肚子、穿着单衣跟鬼子拼命,重伤员们得不到救治,纷纷死去。
第8战区长官司令部组织起一支庞大的筏子运输队伍,愣是用数百只牛羊皮筏子载着货物,从兰州溯黄河漂摇北上,把整整一个101后方医院、大批弹药和汽油、粮食送到了五原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