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三舅离开我们15周年。在我的头脑中,他始终是一介书生的模样:瘦削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目光,留着分头发型,上身穿着一件蓝色、洗得发白的旧卡其布中山装,左上面的口袋舌上插着一支钢笔。我印象中的他个头很高,其实只是中等身材,这可能与我是小孩有关,看大人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亦或是三舅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高大的形象的缘故。
1941年,三舅出生于一户殷实家庭。但好景不长,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将家里办的米厂厂房连同德国造的机器全部炸毀了,一家人由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小小的年纪就经受了无情战争带来的磨难。家道中落,接着,我的外祖母、外祖父相继离世,那时三舅才9岁。三舅的童年和少年,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坎坷。但他不惧艰难和困苦,在忍饥挨饿中挺着胸膛求学、帮着兄嫂种地,与命运抗争,熬过了一个个冬夏。
上世纪50年代,三舅从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建湖县中学。热情豪爽,正直善良,博爱仁慈,重情重义,是三舅的为人处世风格。在家里,他是一位吃苦耐劳的成员;在学校,他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遇到不平事,他爱打抱不平。他是住校生,常常因接济更加困难的同学,自己饿肚子。我母亲不明就里抱怨他乱花钱,三舅总是不加辩白,一句不吭地听由发落。
1959年,三舅初中毕业,在面临人生道路抉择时,政府开展第2批支援新疆动员工作。三舅毅然决然地报了名,我母亲是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对三舅年纪轻轻,就离乡背井,远赴万里之遥有些担心。他反过来做我母亲思想工作,让大姐放心,他志存高远,铁了心要响应政府号召,去追寻自己的目标、理想。
如烟的岁月已经过去1964年,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母亲与我送別三舅时的情景。那一天,获批支边的人是坐着大船离开家乡的。一支长长的拖队,足有10多条驳船。拖队停泊在西塘河洋桥河东(今登达宾馆对河),三舅站在船舱里,我母亲站在岸边不停地、恋恋不舍地与三舅话别,嘱咐他一到新疆,就写信回来报平安。姐弟俩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肝肠寸断,伤佛生死离别。我人虽小,尚不懂事,但此情此景也让我很难过,吓得手足无措。三舅还不忘交待我几句,要我在家听父母的话,在校听老师的话,等我长大后他就会回来看我们。
开船了。我跟着母亲,一路小跑,追着船队,三舅向我们频频挥手,示意我们回家。我和母亲一直追到南湾子(原县缫丝厂对河),前面没有路了,船队也消失在地平线上,母亲方才和我回家。回到家后,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今天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不由悲从心头起,关起门哭了半天。近一个月后,我们收到三舅的信,告知经过15天的颠波,安全到达目的地。
见义勇为,无私奉献,是三舅的又一美德。1964年,三舅所在县的新年书店失火,在危急关头,为了抢救和保护国家财产,他奋不顾身冲进火海。大火扑灭了,他却摔伤了腰。有一次,他为救人参加献血行动,因自己营养不良又献血过量,导致脸肿得像个盆子。他还是一位勤于学习、善于交友的人。他通过勤奋自学,能够在语言上与维吾尔、哈萨克等少数民族农牧民进行日常交流。群众有什么困难,都喜欢找他帮忙,他与当地各族群众结下了深厚友谊。三舅兴趣爱好广泛,什么木工、泥瓦工活他都懂,平时闲下来还喜欢练练书法。每年过春节,周围邻居和朋友都找他写春联,有的不识字群众请他写家书,他来者不拒,乐此不疲。
1971年,我在建湖齿轮厂工作,厂里培养我为纳新(入党)对象。单位考虑到我的三舅父母远在新疆,便改用函调方式。一天,我收到一封远方来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三舅写给我的。在信中对我说:单位的同志告诉他,你的外甥要入党了,他很高兴,鼓励我不要骄傲自满,努力工作,向老师傅们学习,积极争取上进,不辜负领导的希望。这是我一生中收到三舅的唯一信件,他写了整整5页纸,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晚辈的关怀和期许。这封信,我一直珍藏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后来因工作调动丢失了,我十分后悔。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2008年5月11日,我收到大表弟的电报,告知我们,三舅突发疾病,在他本该享福的时候去世了。由于时间紧迫,交通受限,我们没能奔丧,送他最后一程,这成了我终身的遗憾。我的三舅母和表弟、表妹们,将他的骨灰葬在大山里,与山川融为一体,与边陲日月同光。三舅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坚守初心,筑梦边疆,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2017年7月,我二弟去新疆探亲、旅游,我特地拜托他去三舅的墓地看一看,捎上我的话,祝三舅在天堂无病痛,无烦恼,一切安好。
至亲至爱的三舅已经远离了我们,他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时常显现,一生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