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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胜:缅怀我的岳父

时间:2023-09-24    来源:馨文居    作者:黄汝城  阅读:

  2012年5月10日8点30分,我的岳父汪绍基往生,享年84岁。他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在九江;孩子在手机里对我说,外公不行了,你和外公说几句话。我的手有些抖动,我嘶哑地说:爸,我正在往回赶,你等等我。老人家也许实在等不动了,我回来时,他就躺在殡仪馆里的红被单下,脸上还有些微余温,可任凭我怎么喊,他高低不应答。

  岳父那次住院好久。我当时觉得他抗病能力强,就象士兵时常打仗,打出许多经验来,以为不碍事的。只是内心愧疚,没能服侍。电话里听老人家的声音,也还清晰。但过了些天,家人说他腿浮肿,食量锐减。妻坐火车速返,到医院,老人说:你是专门回来看我呀。喂饭,当餐食量尚可。妻以为和以前一样,过些时候就会康复,她电话里让我下周四回,探父,周日我们再返深圳。但第二天下午,岳父就说不出话来,病房里每进来一个人,他的双眼就缓慢地环顾一周,好象在寻找谁。妻子告诉我,父亲病危,你赶紧回。

  岳父过世后,我时常一个人一遍一遍地听大提琴曲《殇》。后来我一句一句地用铅笔记录简谱,整理后再用钢笔工整地誊下来,然后反反复复地哼,并用口琴演奏,沉浸在旋律里,低回凄婉。杰奎琳·杜普蕾让我感受着她用生命谱写的凄美绝伦。在这样的曲子里缅怀亲人,亲人就在心里。

  上世纪90年初夏,家人说岳父病危,那时我在南京脱产学习。我赶回来和妻子一道去合肥看他,陪他。院方诊断是肝坏死,判定生命最多维持两三个月。病床上的他异常清瘦,但神情坚毅。他言语不多,平和达观,和病友相敬如宾。偶尔也和我们讲岳母年幼时的一些苦难。不知是医生误诊,还是岳父毅力过人,反正他轻描淡写地挺过来了。几个月之后,脸色渐渐红润。

  听岳母说,因为家贫,岳父幼年没法入学,他常躲在教室外面旁听。一次被先生捉住,现场盘问所授内容,应答得体,后在村庄远近就有了聪慧的名声。岳父14岁时候过继到岳母家,念了几年私塾,古文的基础夯得也还结实。出学堂门,先是在村里抄抄写写,后渐在村里为头,挑起担子,再后来就被选调到县公安局做文职工作、后转调县医院、县财政局等单位工作。期间也有机会晋升,但终因岳母家成份过高,有阶级问题而搁浅,所以退休前职务一栏仍填着股长。他也不觉没面子,因为他那辈人能单枪匹马从山沟里闯出来,在县直单位捉笔谋生,也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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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春节写对联,我没见岳父练过书法,可他的字写得硬朗、有风骨,跟他的为人很是般配。他无论在什么境况下写的字,都干净清朗,文件底稿、手札、会议记录都是一样;在家不出门时,也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亮亮。这让我加深了对慎独这个词的理解。他骨子里渗透文人气质,工作之余,总手不释卷,且常年坚持做读书笔记,精致缜密,需用之时,信手拈来。

  我曾在县直单位主职岗位蹲了八个整年,我岳父却从未找我为亲戚朋友办过一件事,私下我和妻子玩笑地说,爸是不是嫌我没有办事的本领,妻说我好歹不识。他疾恶如仇,有时和他谈到公务歪风,就拍案痛骂,好象是自己家的孩子做了坏事。

  那年春天,我告诉岳父,我想退到二线,去南方的海边。我岳父没怎么思考就说,你去吧。他知道我的心思。其实凭心而论,我这事做得也许不太地道,如果当时我自己的父母健在的话,我是否不会南漂也未可知。当年11月岳父病重,我从深圳回,躺在病床上的他,看到我和妻子就说:我怕自己见不到你们了。两行浊泪挂在苍老的脸上,久久不肯落下。病情稍稳,就催促我们速返深圳。

  有一年除夕,家人吃过年饭,老人家非常亢奋,在众子女的怂恿下,唱起了黄梅戏《天仙配》。唱完,他极其开怀,笑得天真烂漫。我每回看岳父在亲人面前,笑得象小孩子,一脸的童真,心里就无比温暖。

  我恋爱时,第一次来家里是在晚上。我穿着黄军褂,瘦窄的脸上罩一副眼镜,因为有点胆怯,一双小眼就躲在镜片后面眨个不歇。他笑着站起来,转身到房间里找出上好的绿茶,泡好递到我的手里。后来知道他平日沉默严肃,可那天晚上,他和蔼地问我许多事情,十分的健谈;而我因为平时晚上不喝茶,那晚喝得太多,把自己给独自喝醉了,弄得小眼睛兴奋得不行、一夜硬是不肯歇息。

  我结婚后,每次白天回来,岳父从不问我是否喝茶,而总是不声不响地把茶泡好,放在我坐的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如果我好长时间没发觉,他就轻声地说:茶在那里。年轻时我饭量特大,岳父总是找家里最大的碗给我。偶尔我在帮做点家务,他就把我的饭一起带过来,我吃着吃着,就感觉碗里的饭象打夯了一样,知道是岳父盛的时候用饭勺压了又压。我刚成家时,每回夜晚离开岳父家的时候,岳父岳母总是悄悄走到邻居的屋檐边,久久地注视,一直等我和妻子的背影消失。

  我孩子出生不久就吃奶粉,每两小时喂一次。冷天的下半夜,两位老人被窝刚刚焐暖就又要起来喂孩子。那时我还在南京进修,妻子和岳父岳母实行三班制。假期回家,我怀抱长得壮实的小家伙,知道心里的欢愉都是岳父母的日夜辛苦换来的。孩子一岁多,刚会走路,有一回靠在客厅里的一根甘蔗倒在地上,小家伙在甘蔗两边歪歪斜斜地踩来踩去,我熟视无睹,岳父见状,默不作声地双手抓起甘蔗,无比愤怒地射向门外,我无言以对、羞愧难当。在他心里,孙辈是至高无上的。

  如今,岳父坟头青草摇曳。我只是春节或清明回故乡时上山看他;鞭炮声里,时光倒流,记忆深处都是一家人的温馨。我就想着,世界上有的爱是可以融入血液的,融入血液里的爱,能点亮生命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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