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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鸡们

时间:2024-04-04    来源:馨文居    作者:衢四海  阅读:

  大集体年代,家家户户缺吃少穿,但我爹是木匠,我娘是裁缝,爹娘的勤劳能干,让我兄弟姐妹五个衣食无忧。可是,这种在村子里相对优裕的生活,在我十岁那年的秋天戛然而止:娘病故,爹病倒,十三岁的上初中一年级的哥哥辍学参加生产队劳动,成为我家唯一能挣工分的劳动力,——壮劳力一个工记十分,哥哥记三分。奶奶已七十多岁,裹过小脚,走路颤颤巍巍的,却以羼弱之躯给爹熬草药,给我兄弟姐妹五个洗衣做饭,撑持着一个大家庭。我和小我两岁的弟弟继续上着学,但放学后要为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给爹采草药,比如砍柴割草,比如给菜地松土、除草、施肥。

  同时遭殃的,还有家畜家禽:我家常年饲养着两头肉猪和大大小小十来只鸡,娘在的时候,娘去饲养;娘不在了,就没有人饲喂。猪还好说,饿得不行的时候会将两只前爪搭在猪圈栏杆上,像人一样直立起来,发出呜——呜——地哀嚎声。奶奶听不得哀嚎,把蕃薯藤和猪草切碎,煮成食料提去饲喂,但也只能让猪吃个半饱,只要不饿死就行。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鸡食盆净净空空,再也没有人去添加食料。我家的工分值少,从生产队分得的粮食自然就少,人尚且吃不饱肚子,哪里还管得了鸡呀?   每当我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吃饭的时候,鸡们会很准时地聚集到桌子底下,绕着桌腿、凳脚以及人脚钻过来跳过去,仰着小脑袋巴望着我们吃饭。鸡们不知道主人的家庭发生变故,寄希望于我们像以前一样扔下蕃薯皮、蔬菜叶、玉米须、带点肉末的小骨头。当我们吃完饭离开八仙桌的时候,那只花母鸡会追着我的两个妹妹跑,去啄她们的衣服。两个妹妹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有时候吃饭吃漏嘴,将饭粒洒落在衣服上。那只大公鸡会跳到桌面上来,检查装过饭菜的碗头和夹过饭菜的筷子,寻找我们遗漏下来的一星半点的羹汤饭迹。有的鸡趁我们不注意,还会跳上灶台找吃的。而每当鸡们啄衣服、上桌面、跳灶台的时候,奶奶就会举起一束竹枝,颤颤巍巍地上前驱赶,一边驱赶一边咒骂:这鬼鸡不去下蛋,竟然到处要吃要喝。被驱赶到门外空地里的鸡们,一边游荡一边啄着土坷垃。奶奶将竹枝放回原处,哀哀地叹一声气:土坷垃怎能吃?人可怜,鸡也可怜呀!

  为了防范鸡们偷吃粮食,奶奶将生蕃薯藏在地窖里,将稻谷锁在木柜里,将米盛在有结实木板盖的缸里,将装有萝卜条、蕃薯干、玉米粒等干粮的篮子或箩筐,分门别类地悬挂在梁柱上。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鸡们终于明白再也得不到主人的饲喂,从而将觅食的主战场从屋院转移到野外。   我家房前是菜地,从菜地边缘走下坡去是稻田。屋后是山坡,坡上有旱地,有草地,还有一片小树林。

  每天,奶奶起床做早饭的同时,就会把鸡屋门打开。只要天不下大雨,鸡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冲出了院子,速度慢下来,在收割过的稻田和旱地里搜寻,在草地上游走,在沟坎边巡视,在树底下遛达。树叶、苗茎、草根、花籽、小虫子、小虾蟹,都是鸡们的食料,即使是一篷荆棘,也要小心翼翼地把嘴喙伸进篷中,把刺边上的小浆果啄下来吃掉。遇上小菜花蛇,鸡们会从不同方向合围上去。冲在前面的鸡在蛇尾巴上啄上一口,等蛇掉过头来张开扁嘴吐着信子要咬鸡时,另外一只鸡已经绕到蛇的背后,在蛇背上又啄上一口。如此几番啄斗,菜花蛇首尾不能相顾,就会收缩锋芒,盘成一团坐以待毙。此时,鸡们蜂拥而上,大快朵颐。天快黑的时候,鸡们又会很自觉地回到家里,一个接一个地钻进鸡屋,肩并肩地蹲着睡觉。

  隆冬时节,草枯叶黄,虫子也没了踪影,鸡们野外觅食的难度徒然增大。我问奶奶要不要饲喂,奶奶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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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我家的鸡们在稻田里悠哉优哉地踱步。冬季的稻田是闲置的,早把田水放干了,露着横七竖八的裂缝。鸡们在踱步的过程中,时不时把小脑袋伸进裂缝里去,像探雷器似的左探探右探探。忽然,一只公鸡停止了踱步,两只脚爪像两把铁锹,轮换着疯狂地刨土,刨起的尘土呈抛物线状向身后连续地喷射出去。刨到一定深度,只见它用尖尖的嘴喙往地下一插,身体往后一退,就叼出了一根半尺长的蚯蚓,美美地饱吃了一顿。其它的鸡们羡慕地望了这只公鸡一眼,就低下头继续踱步。哦,我明白了,鸡们是在探寻小孔小洞,一旦找到小孔小洞,沿着孔洞刨下去,就可以刨出冬眠中的各种小动物,诸如小虫子、蚯蚓、泥鳅和黄鳝,还有被小动物储藏在洞中的果实。

  还有一天,我看看太阳快要下山,就拿了畚斗去晒场收薯片。到了晒场,发现一只老鼠躲在草丛里,对着架在板凳上的簸箕里的薯片探头探脑。老鼠分明也看见我了,大概知道我一个小孩子拿它没办法,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示威似的,吱溜一下,就沿着凳脚窜上簸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吃薯片。正在附近巡游的一只母鸡见状,飞跑过来纵身一跃,尖嘴喙猛向老鼠的脖子啄去。这只老鼠足够灵敏,瞬间一个急转身跳下地,就从母鸡的胯下遛掉了,遛走时嘴里还叼着一片薯片。母鸡扑了个空,掉转头来继续追啄。另一只母鸡见状,冲到老鼠前头拦截,两只母鸡形成了合围之势。老鼠左转弯向侧边奔逃,逃到沟坎边跳了下去,不见了。追到沟坎边的两只母鸡紧跟着跳了下去,也不见了。这道坎约两米高,坎下是稻田,稻田与坎壁之间是一道干涸的排水沟。当我跑到沟坎边俯身观看时,那只老鼠已经被一只母鸡咬住脖子,两只母鸡一前一后沿着排水沟跑,跑到没人处享用美味大餐去了,只是可惜了我的一片薯片。   鸡竟然会抓老鼠,我把这一重大发现告诉了奶奶。奶奶开始不相信,后来也相信了,因为我家没有养猫,屋内屋外、院内院外,却少见老鼠的踪迹。

  冬去春来,枯草泛青,树长新叶。缺粮的家庭,只要把桑树的枝叶、厥根的苗茎、栀子树的花瓣、油茶树的花抛等等新芽嫩叶采来,洗净煮熟了当饭吃,就可以度过饥荒。奶奶让我去屋后林子里采些嫩叶新芽回来。她说自然灾害那几年没有粮食吃,吃树皮草根照样过来了;就算人吃不了,猪总是可以吃的。我进了林子,发现这些杂树枝条上的新芽嫩叶不是很多,凑近仔细看,却是已经被人采过一遍了,采断处还渗出了白色的汁液。好在新芽嫩叶长得很快,明天再来,又是郁郁葱葱一片。

  第二天去,只采了半篮子,等于又扑了个空。

  第三天去,刚走上坡头,就见一棵桑树在摇摇晃晃。走近一看,原来是我家的几只鸡,相互比赛似的从地上往上起跳,跳到枝叶的高度就把枝叶给啄下来吃了。走到那棵香樟树附近,又见不远处,我家那只大公鸡张开着翅膀在草地上奔跑,犹如飞机起飞之前的滑跑,越跑越快,跑出去三四米的距离,翅膀舞动起来,整个鸡身竟脱离了地面,成三四十度的斜角向上飞升,飞升,飞升到六七米高度,落脚在一棵枫树的枝杈上。大公鸡的飞翔虽不像大雁那般高远,不像麻雀那般灵巧,但鸡冠像一面迎风飘扬的红旗,尾翎像一艘出海远航的船帆,远比大雁优美,远比麻雀雄壮。大公鸡落脚之后收起翅膀,东张西望了一下,就开始啄食枝条上新长的叶子。   正看得出神,猛听得头顶上唰啦啦一声响,我仰头一望,离地面五六米的樟树的枝条猛烈地摇晃了几下,摇晃处飞出了我家那只天天下蛋的老母鸡,努力地扇动翅膀,直直地向六七米开外的一棵油茶树飞翔而去。那棵油茶树的芽苞缀满了枝头,老母鸡是奔着芽苞去的吧。

  鸡们会飞,而且能飞上六七米高的树杈,能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是我的又一个重大发现。说真的,以前依靠我娘饲喂的时候,不到两米高的草垛也飞不上去。

  我采了满满一篮子新芽嫩叶,走在回家的路上,又在想:鸡们既然能从地底下刨出蚯蚓来,为什么就刨不进储藏生蕃薯的地窖呢?既然能捕捉小菜花蛇和老鼠,为什么就啄不了晒在簸箕里薯条呢?既然能飞上六七米高的树杈树枝,为什么就飞不上挂在梁柱上的篮子,飞不进只有一道篱笆墙阻隔的菜园子呢?想着想着,我无声地笑了。

  回到家,奶奶问我:鸡都跑哪去了?我反问奶奶:咱家的鸡又不需要人饲喂,找鸡干嘛?奶奶说:眼看着都长膘了,能下蛋的都留着,不能下蛋的杀掉一只,给你爹补补身子,病好得快点。其时,经过半年的草药调理,爹的病情大为好转,能出工干一些轻体力活,我家最艰难的日子挺过来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竟希望鸡们千万别回家,甚至想到趁奶奶不注意,把奶奶那把用于杀鸡的菜刀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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