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巷,南北走向,镶嵌于竟陵古城。它沿河背街,亘古、狭窄,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何人何时给它取了一个诗意一般的名字——雁叫关巷。雁叫关前,原有茶楼,上祀陆羽,题有楹联——“品水雅意不在酒,仙子高风只是茶。”县河船闸,南北枢纽。世事轮回,因缘际会。沿河一代曾经繁华,今日落幕回归自然。
癸卯兔年,仲夏之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淋湿了古城的大街小巷,雨水蹦蹦跳跳冲刷着这条幽静的小巷。柏油路面银光闪闪,雨中石子晶莹剔透,整条马路好似开在水中的菱花一般光鲜亮丽。水花夹杂着汽车的鸣笛声,来往行人躲躲闪闪,有的人撑着花伞俯身前行,有的人头顶袋子疾步飞奔。临街住户,几家庭院深深,花草含羞、低眉垂眼;几家铁门紧闭,阻挡着犹如猛兽般的风雨袭扰、狂轰乱炸。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此刻静如处子,稳如泰山。雨中的小巷,少了平时邻里之间的相互问候,多了街上哗哗啦啦的流水曲觞。坡陡弯急,注意刹车,天雨路滑,小心行驶。骑着电动自行车的我,身穿雨衣,头戴银盔,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奈何你我皆是人间凡夫俗子,世间的风风雨雨又曾饶过凡尘中的谁和谁?尽管我早有准备,还是被这瓢泼大雨淋成了凄凄惨惨的落汤鸡。看着路上那些栉风沐雨、奔波劳累的外卖小哥,我想哪一个有责任的中年人不是披蓑戴笠、风雨兼程、负重前行。我来人间一趟,饱尝卧雪眠霜。亦想仗剑天涯,无奈拘俗守常。
疾风骤雨,一位老妪,面街而坐,甚是惹眼。她身着浅红碎花连衣裙,独坐于冰凉竹椅之上。也许是自家门前,也许是借屋躲雨。手指抚脸,手心托腮,另有一手随心搭放在膝盖之处。老人双腿交叉,俯身静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白皙的“三寸金莲”耷拉着一双半新不旧的拖鞋,纤瘦的小腿单看一眼也让人浮想联翩、心生怜意。老人神情自若,沉默无语,宛如池水荷花,不惊风雨。微闭的双唇,清晰的颧骨,凝神的双眼,枯槁的面容。怎奈何,曾经的如花美娟,终不敌,似水年华。此情可待,此景不复。不禁让人感慨万千:花无百日红,人终有一老。路人行色匆,几人正眼瞧。
我路行此地,今日幸偶,过眼相望,老人犹如雕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一尊沉思的先知者雕像。哲人说,我思故我在;我认为,我在故我思。也许,每个女人的心中都曾渴望过一场雨,一场玫瑰花瓣的雨,一场久旱逢甘霖般的雨,这样的雨可让滚滚红尘之人享受凤鸾齐鸣的花前月下、酣畅淋漓、神魂颠倒;也许,每一个女人都曾遭遇过一场雨,像冬天的寒霜冰雨,像麦收时节猝不及防的雨,这样的雨让人五味杂陈、饱经忧患、痛彻心扉。而烈日炎炎后的倾盆大雨则让我们神清气爽、恋恋不舍。就如今日之雨可以让我们一洗凡尘,全得清凉、心旷神怡,欣喜若狂。一个女人,一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多情多感,不关风月。即使生活得伤痕累累、起早贪黑,也要活得海棠铺绣、梨花飘雪。哪个女人不曾少女怀春,哪个女人不想风韵犹存,哪个女人又想老态龙钟。岁月蹉跎,人生易老。时间总是太匆匆,绿了芭蕉,红了樱桃。昨日往事就像那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今日烦恼犹如抽刀断水水更流。时间就是岁月的剪刀,谁又逃得了这一遭。即使剪断了项上发丝,也剪不断心中情丝。
疾风包裹着暴雨让人眼都睁不开,我骑着电动车如临深渊、战战兢兢,操控着几迈的车速龟缩于十点钟的街道。风起云涌,暴雨如注。老妪坐于屋檐,纹丝不动。晨风卷起裙角的花边,她浑然不知;猛雨漂湿双鬓的白丝,她置之不理。我不知道她是在欣赏雨滴,还是在欣赏行人;我也不知道她是在等风停,还是在等雨歇,亦或是在守望着古巷等人归。一位老人,一位古巷的老人,临街而坐,沉默是金。静观风云变幻,耳听尘事喧嚣。一位老人,一位安详的老人,缄默如佛,因缘巧合,面如观音,普度众生。一位老人,一位随心所欲的老人,行到此处,坐看云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的路终究不能停歇,家中还有万千嘱托。雨声渐息,小巷开始嘈杂,汽笛声声,行人变多。迎面的雨水强迫我惊鸿一瞥,老人门前的一副黄色对联赫然入目——昨夜故人似梦来,今日清泪迎晨昏。
我似有所悟,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