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降落在T3航站的停机坪上。
我在接机口不停地张望。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人流,让原本宽敞的机场大厅显得有些拥挤。推着行李车的冬妹远远的就看见了我,带着微笑向我不停地挥手。
一条休闲的紧身裤包裹着她那修长的细腿,既潇洒又富有美感。黑黑的短发,“V”型的脸庞,还有那双爱笑的眼睛,冬妹还是那么迷人。
冬妹和我是有情无缘的好朋友。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好。
年轻的时候,她是我心中的美女。喜欢她却不敢爱她。
我们出身于两个不同性质的家庭。我出身于被改造的旧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辈是曾经浴血奋战的军人。在那个讲究家庭成份的年代,没点胆量的人是不敢相爱的。
她始终对我有好感,有时找我一起拉手风琴,有时拿着本画书过来一起欣赏。有时我们还一起到公园里玩。自我去延安插队以后我们就失去联系。
……
从她手中接过旅行箱放进后备箱里,她坐在付驾驶的位置上系好保险带,我轻踩油门离开机场奔往回城的路上。
“从美国飞回来这么长时间够累的。”
“还行。”
我能感觉到她在侧脸看我。开车吗还是安全第一。
冬妹的经历对我来说是个传奇。
冬妹曾是北京一家大医院的医生。勤奋好学且不甘现状的她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更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1990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辞职,身揣1000美元去了太平洋彼岸独闯美国。
她的人生非常富有戏剧性,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事情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她准备去美国的时候,一次坐公交车遇到一位中国话说得不好的外国老妇人。老妇人在车上向身边的人打听路。周围没人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也就没人理她。冬妹从她说的那难懂的语言和长相判断,觉得她像台湾那边的人。就问她是从福建还是台湾来的?老妇人说,她是从美国休斯顿来的。冬妹说:“我正在学习英文,我说几句话,你看能不能听得懂?”随后冬妹便用英语和美国老妇人交流起来。
老妇人高兴极了。她说:“你的英文说的很好啊。”
下车后,冬妹把她送到她要去的车站。分手时老妇人给了冬妹一个电话号码,说:“那是休斯顿我家里的电话,如果你去美国可以给我打电话。”冬妹也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给了那位美国老妈妈。
这位美国老妈妈是位华裔老人,早年随着父母去了美国定居。
美国老妈妈回到美国后经常来电话问冬妹,签证办理的怎么样了?得知冬妹拿到签证后,她来电话说:她家有房子,休斯顿华人很多,到她家对她来说就是多添一双筷子而已。
就是那么一次偶然的相遇,冬妹结识了那么一位老人家。
冬妹到美国后,老人家到飞机场把她接到休斯顿的家里。
其实老人家在美国不属于富裕家庭。她还在麦当劳做工。但她很热情。对于初来乍到的冬妹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的了。
在美国老妈妈的帮助下,一个中国医生在美国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冬妹知道,在美国从事医疗行业的工作比在国内的要求更高,只有通过执业考试才能进入。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再苦再累她都要咬牙挺过来。
第一个雇主是一对傲慢的美国年轻人。冬妹儿子生日那天,她和女主人商量,想休息一天。通过电话和远在国内的儿子说说话。没想到,雇主家孩子的生日也在那天。
太太非常凶狠地说:“那不行,我儿子的生日你怎么可以不出现呢,就得你抱着他。”
无奈的冬妹强忍眼泪,只能按照主人的吩咐去做。
冬妹告诉我:
“其实在美国人家里做工是件非常伤自尊的事情。还有许多事情让人痛彻心扉。
到这家打工时,这对夫妇事先就说好,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这些我就一低头说:“好,太太。”
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一小时7块美元。
因为我需要它。心理就安慰自己,“韩信还从胯下过呢”。
那段日子是非常难过的。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难也得扛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屋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我打了两杯咖啡,递给了冬妹一杯。开玩笑地问她,还记得苦咖啡那首歌吗?
“如今你的身边还有谁
是否为你擦干过泪水
是否还有人陪你去喝不加糖的苦咖啡”
冬妹一笑说:“不是有你陪吗。”
“在美国的那些苦日子你没跟家里人说吗?”
“说了。打电话哭诉的告诉他,我在美国的艰辛,多么渴望他说,媳妇在那儿不行,你就回来。可是,他没有。”
“那,后来呢?”
“我们就和平分手了。”
“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后来打听到德克萨斯州医师资格考试所认可的医学院校里,刚好有我毕业的学校。于是下决心参加考试,改变命运。”
考试要花钱,生活也要花销。离开那个美国家庭后,冬妹又找到一个山西籍的美国华裔家庭去做小时工。
老两口年近九旬。为人为非常好。每天四个小时的工作,她三个小时就干完了。剩余时间冬妹就给老先生按摩揉背。
看着冬妹不停地干活,老太太总说:
“歇歇吧,美国不美。”
我说:
“梁妈妈,我是仆人。您是主人。我是来干活的。”
老太太说:
“什么主人仆人,只不过是早来一天而已。”
冬妹说:
“老先生特别爱吃沙拉,每次做好后端给他,他都要夹给我一些,感觉很温暖”。
他们知道我在国内是医生,便鼓励我去参加考试。老先生问我:
“考试费多少钱?”
我说:
“275美元。”
月底除了工钱之外,他还另给我一张275美元的支票。他说这是你平常给我做按摩的钱。我说,这钱我不能要。老先生生气地说,那好,以后你就不要给我按摩了。
经过一番努力,冬妹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资格考试。
取得医师执业执照后,她开了一家诊所。在她开业的时候,老先生特意顾了一个人开车过来祝贺。并让冬妹给他看病,每次付给她25美元。冬妹说梁伯伯您的钱我不能要啊,他说你要不要我就不来了。
诊所的情况越来越好也很忙。长时间没有见到老人家冬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周末她开车去梁伯伯家看望。
门铃响过后,开门的是他的儿子。他告诉冬妹老先生半年前已经走了。”
听到这个噩耗,冬妹非常自责非常后悔,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
听着她平静的讲述,我的内心在翻腾。有辛酸、有赞许、也有失落。那失落不是我的,是冬妹的。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他人”的世界。在人的世界中“他”是不可缺少的。冬妹在“他人”的海洋中努力地活出“自己”。也赢得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