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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葵和黑衣编织的暑期

时间:2024-09-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阿贝尔  阅读:

  他没有亲眼看见捞死人,具体怎么捞的,他是听二姐讲的——其实他也能想象,他不止一次看过城里的人在门前的河里捞死人。这一次有点特别的,就是专门扎了一架木筏,系着麻绳,人坐上去从上游漂流下来,岸上的人牵着,跟着往下跑。到了沙脊,木筏上的人跳下去,把死人拖过来放上木筏,再往下漂,岸上的人跟着木筏跑,随着拉麻绳。比起头天,河水又陷落了很多,人们操作起木筏来,风险小了很多。尸体腐烂的程度很重,裹尸费了不少时间,岸上的人都看得很着急。

  他没有走到磨盘边去看收拾死人。村里的人见惯不惊,都没有去。他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他看见了那个黑衣白脸的女孩在那里。

  他停在与磨盘隔着一块大田和一块小田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桑树下的人。女孩依旧穿着头天的黑衣,背对着他,只有偶尔侧过身来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她的半边脸——白皙得让他的视线有些恍惚。

  女孩站在老桑树底下,离磨盘还有几米远,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比她大、却没她好看的姑娘。她们没有哭,只是显得很沉默,一种悲痛的沉默,不是埋着头,就是眼睛朝着錾子岩一方更广阔的稻田,想必是有意在回避那扇围着几个人的磨盘。

  他开始站在有水渠并行的路上,不晓得该进还是退,显得犹豫不决,最后干脆沿着一条田埂走到了稻田深处。

  从磨盘传来说话的声音。或许是空旷的桑田与纯净的阳光过滤的原因,一点不显得嘈杂,只是不同于村里人讲话的口音,听上去洋味十足。

  他看见有人戴着口罩,俯身抱起死人,一次一次翻转,在重新裹尸。他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酒精味——也可能是福尔马林的气味。

  黑衣白脸的女孩蹲了下来,像是要呕吐,又像是在扯地上的什么植物——如果是真扯,会是什么植物呢?

  他首先想到的是水葵,稻田埂上最多、也是最显眼的一种植物,水嫩的茎和叶子很美,开花也很美。还有味道,嫩嫩的甜味里有种说不出的淡香。

  说不出的,还有他在蚊帐里刚刚闻惯的从自己下体散发出的气味。

  虽然隔着两块稻田,他依旧没敢看她多久。其实他可以一直看着,没有人能发现他,隔着两块稻田和两排桑树,女孩不可能回头看他。他不敢看是他自身的问题。

  他把目光收回来,不经意看见了水葵,很多水葵,在杂草丛生的湿漉漉的田埂上显得鹤立鸡群,有胖有瘦,有开花的,有尚未结出花骨朵的。稻田里也有,且更为肥硕,水嫩的茎秆和叶子正生长到极致。

  从记事起,他便注意到了水葵,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水葵的他却不知道。现在,就在刚刚,当这个奇特的睡莲科的植物进入他的意识和视野时,他一下将它和老桑树下黑衣白脸的女孩联系了起来。

  什么时候女孩坐在了地上,只看得见头颈和肩了。他为走不走近、是否距离去看一看女孩的正面斗争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黑衣白脸的女孩先离开,沿着有水渠并行的田间小道,穿过村子去了村口。两个比她年长的姑娘跟在后面,没有去打搅她。过了一阵,围着磨盘的人放了一串鞭炮,才抬着裹好的死人从稻田间的小路上到大路,将死人转到事先准备好的架子车上。

  他站在原地,没像别的孩子跟在后面跑。他只是转动着脖子,目送着那一队人。阳光中的酒精味被燃放鞭炮弥散的火药味盖住了。

  架子车拉走后,村子里显得异常地安静,晒场里、樱桃树下不见一个人,田埂上稻田里也不见一个人,只有残留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暗示着刚刚发生的事。

  他没有回家。黑衣白脸的女孩走了,他也不觉得失落。他不走田埂,他蹅稻田,跌跌撞撞去了那棵老桑树下,一眼便看见了女孩坐过的印迹——屁股的印迹。那些半包围的倒伏的青草、还有蒲公英和水葵,显得很委屈。他走拢去,停在印迹的外面,伸手摸了摸倒伏的青草。他想把一株倒伏的水葵扶正,又怕破坏了女孩的印迹,便没扶。

  那些倒伏的青草虽然没有受到太阳直射,但摸上去仍有一点烫手,水葵的青汁沾在他手指上。

  他退后两步,换了角度看着女孩坐过的印迹,有一种隐秘的满足。他张开鼻翼,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嗅到点什么特别的气息。

  离开时,他没忘看一眼那扇废弃的磨盘。旁边还扔着几绺白布,上面的尸水早已干掉。

水葵 黑衣编织 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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