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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

时间:2024-09-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鬼金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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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还没有公墓一说。公墓是近年的事情,跟随着房地产一起变得紧俏。大街上各种公墓的宣传广告。那时候,叫坟山。埋葬父亲的坟山在望城煤矿不远处的一座荒山上。山上的植被不是很多,野草,灌木、还有一些槐树和杂树,但主要是槐树。坟山上的几棵松树也是逝者家属栽下的,因为土地贫瘠,都没长太高。在坟山右面,有几户平房人家。从坟山上可以看到望城煤矿的竖井,据说是亚洲最大的竖井。在刘东北上培训班的时候,煤矿就已经败落,和望城水泥厂一起卖给了个人,现在望城煤矿又被卖给了外市的一个企业,好像不叫望城煤矿了。围绕着煤矿大院四周是低矮的棚户。当年,刘东北有个同学就住在那棚户里,一年冬天,煤烟子中毒,被熏死了。据说,望城煤矿已经把望城的地下挖空了。那时候,刘东北就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发生地震的话,那么整座城市都会塌陷的。刘东北望着那一座座长满荒草的坟墓,有的树了石碑,有的没。他并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他在没有墓碑的坟墓间走着,他无法判断哪一座是埋着父亲的。那一刻,他多么希望父亲像他当年那样在钢厂里,时常呼喊着他,但整个坟山都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他还看到一座新坟,上面摆着鲜艳的花圈,就像在盛开似的。那鲜艳劲儿,让刘东北觉得瘆得慌。他把坟山的每一座坟墓都看了一遍,尤其是没有墓碑的,也无从辨认出父亲的坟墓。他沮丧地坐在一棵槐树下抽了支烟。偶尔有灰喜鹊落在树上,聒噪着。刘东北转身望了望山顶,光秃秃的,他熄了烟,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去了山顶。在羊肠小道的旁边是一个沟堂子,他看到有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在下面烧着什么。刘东北喊了声,喂,大叔,你在这附近住吗?流浪汉警惕地看了眼刘东北,说,天做被,地做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刘东北说,羡慕啊!你来这儿多久啦?流浪汉说,有几天了。刘东北问,你在坟山看没看到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流浪汉说,没看到,除了一家来埋葬,再没看到有人来过。刘东北说,哦。你烧什么呢?流浪汉说,土豆。快熟了,要不要下来,吃。刘东北说,不了。流浪汉手里拿着斧头在劈一根木头,把劈下来的放到火堆上。刘东北来到山顶,有风,硬,他站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风刮着灌木,树叶像被扇了耳光,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刘东北从山顶下来,再次路过流浪汉那儿,看见他双手捧着一个土豆在吃着,斧头就在他的脚边。流浪汉再次让刘东北下来吃。刘东北有些惧怕那斧头,说,不了。流浪汉说,很香的,是我从地里面偷的。你不要告密哦。刘东北说,你吃你的,我不会告密。流浪汉问,你要找的老太太是干什么的?刘东北说,是我妈,从养老院走丢了,我四处找找,我爸的坟在这里,我以为我妈会来这里呢?流浪汉抹着嘴巴,说,真没看见过。流浪汉又从火堆里扒出来一个土豆,扔给刘东北,说,吃,香着呢。刘东北接住,有些烫,连忙放到地上。他扔给流浪汉一支烟,流浪汉拿起一根燃着的树枝,晃灭上面的火苗儿,用红着的炭火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刘东北看了眼那个土豆,皮有些焦了。拿在手里,剥去皮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肉来,刘东北轻轻咬了一口,在舌头上打转几下,吸着气,觉得温度适合了,才吞下去。是啊,好多年好多年都没吃过这样的烧土豆了。刘东北感慨着,香啊!他透过眼前的野草看着不远处的坟山,那一个个坟头就像是山的乳房,挺立在那里。他不知道谁会吮吸那丰满的乳房,也许只有风。是来寻找母亲的,却找不到哪一座是父亲的坟。这让刘东北都觉得荒诞。唉。刘东北叹息着。这里没有母亲的身影,她又能去哪儿呢?也有几年没来了,既然来了一趟,不看父亲一眼,这心里面也过不去啊!也许父亲可以看到我的。刘东北这么想着,站起来,对流浪汉说,我走了。流浪汉还是用警惕的眼睛盯着地上的斧头,又看了看刘东北说,再见。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母亲。刘东北说,谢谢!刘东北又在那些坟墓之间转了一圈,在每一个坟前都站了一会儿。刘东北在心里面默默地说,你要是我爸,你就看看我吧。

  刘东北还记得那年冬天,天气预报说是三十年来的第一场大雪。雪都疯,噼里啪啦的雪花落下来,打在他和母亲的脸上。父亲的工友已经提前上山,把坑挖好了。他和母亲在火葬场等着骨灰。是母亲捡的骨。母亲哭红的眼睛看着刘东北说,你也捡一块吧。他的手触及父亲的骨头,还烫,像体温,他捡了一块三角形的放到骨灰盒里。母亲把骨灰盒盖上,包裹在红布里。他们从火葬场出来,打车到坟山。父亲的工友已经等在那里,一个个身上覆盖着白雪,连眉毛和胡子都变成白的了,像雪人。挖好的土坑被雪填平了一半。刘东北和母亲蹚着雪,捧着骨灰盒,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等他们到的时候,一个父亲的工友说,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都要被雪给埋了。母亲连连说,他叔们,都辛苦啦,下山后,喝酒吃肉。父亲的工友说,嫂子,说这些干啥,我们又不是冲着酒肉的,我们是冲着刘哥的情义,我们才来帮忙的。母亲看了看挖好的坑,她把蒙着红布的骨灰盒递给刘东北说,你拿着,我下去把雪清理干净。刘东北没接母亲手里的骨灰盒,直接跳到坑里去,用手把雪一捧捧扔出来。没戴手套,刘东北的手很快冻僵了,但他就用僵硬的手捧着雪,有人这时候拿出来一块塑料布,几个人在坑上面拉起来。但还是有雪花从旁边飞到坑里面。刘东北的母亲看着儿子倔强地在坑里面清理着雪,她说,差不多了。刘东北从坑里面爬出来,父亲的工友拉了他一把。父亲的工友说,本来是应该用水泥和沙子修一个墓穴的,可是这冰天雪地的……母亲说,算啦,他在天有灵的话,会担待的。暴风雪呼啸着,要把整座坟山都刮走似的。母亲说,开始吧。一个父亲的工友跳进坑内,接过母亲手里的骨灰盒,在那一刹那,红布被风抽走了,在半空中飞舞着,飘飘扬扬的。刘东北跑过去追赶着,在暴风雪中蹦跳着,才把红布从暴风雪中抢回来,再次蒙在骨灰盒上。母亲再次把蒙着红布的骨灰盒递给父亲的工友。工友在坑里面安置好,说,嫂子,你来第一锹土吧。他说着从坑里面爬出来。刘东北和其他几个人,在扯着塑料布挡在墓坑上面,上面的积雪已经沉甸甸的,随时都要沉到墓坑里去。母亲挖了一锹土和雪的混合物,扔到墓坑里,发出砰地一声,那声音像敲在刘东北的心上。母亲接过刘东北手里的塑料布的一角,说,你也来一锹土吧。刘东北也剜了锹土和雪的混合物扔到墓坑里。父亲的工友照顾其他人说,收了塑料布吧,小心点儿,别把雪都落坑里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覆盖着沉甸甸积雪的塑料布从墓坑上方移走,拿起锹开始往里面扔土。母亲抽泣着,刘东北一只胳膊把她搂在怀里,看着墓坑被填满,直到隆起一个半米高的土包来。那个人,那个刘东北的父亲,那个轧钢厂的工人因为一次意外,就这样离开了,就这样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骨灰被埋在冻土下面……

旧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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