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重新抛回到石头房里的是哑巴出事了。
有人在他的粉笔画里看到了错误。他没有给毛主席画耳朵。那是毛泽东身穿军装的侧面像,在他的背后是放射着金光的天安门城楼,毛主席神采奕奕,微笑着凝视着前方。有一对红小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街道上走过,他们手里拿着红缨枪。我看见队伍里有大姐,他们站到哑巴画出的版画前。有一个孩子看着毛主席的像说:“毛主席没有耳朵。”因为没有给毛主席画出耳朵就成了哑巴恶毒攻击毛主席的罪状,红小兵们从木梯上揪下了哑巴。他们让他停止绘画,用长矛押着哑巴开始在街上批斗。他们抡着皮带,呼着口号,这使我害怕。我跑回到家里,躲在窗户前看着那些红小兵批斗哑巴。哑巴挣扎着,那些孩子用绳索套住他的脖颈,绑住他的双臂,他的头被压下去,腰弯下去。
姐姐告诉我,哑巴被他们押送到矿革命委员会,据说他被打成“反革命”送到东山的看守所里。
有一天半夜,家属区突然响起女人的哭泣。那个女人哀嚎的声音在夜空里回响令人恐惧。
女人的儿子在武斗中被手榴弹炸死。遗体被抬回到家来。
那天,在家属区出现帆布搭起的白色灵棚。女人就守着灵棚里的灵柩哀哭。灵柩前摆放着她儿子的照片。那天晚上我突然又陷于恐惧之中,我不能闭眼。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那具棺材,就是棺材前那个被手榴弹炸死的青年的形象。
我终于又哭了。一种悲怆而恐惧的情感再次找到我的喉咙。
它们突破了药物和父亲的意志对我的镇压释放出来。
这深沉的黑夜中无法驱除的黑暗和恐惧再次使我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