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黎明时,雨势逐渐减小,瓦片的屋顶上混乱的轰鸣声被有空隙的瓦片传出噼里啪啦的雨声代替了。闪电也少了很多,颜色也从可怕的明黄变成了温暖的黄光和白光。雷声渐渐远去,风从西北的方向吹过来,屋顶上的瓦片位置结构发生了错位,哐哐地响着。瓦片的缝隙处会渗进雨水,刚开始的时候滴答滴答,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哗啦哗啦。
就算是盛夏,那股风穿进屋子中,也让人觉得有一些刺骨,家里孩子几个,在雨声里浑身冻得僵硬,相互挤到了一起,哥哥和姐姐会蹲坐在房子的小角落里紧紧捂着我的耳朵、搂着我。但仍然挡不住我呜哇哇的哭声。屋子里会有叔叔吧唧吧唧的蹚水声,来来回回,母亲在一旁一盆一盆往外倒水,接着远处出现了几团飘飘摇摇的电筒黄光,十分坚定和从容,几个全身裹在雨衣里,只露出脸的人站在了我家的门口,对着屋子里的我们喊:“孩子们,赶紧出来去村委的房子里躲灾。”喊话的人喉咙有些沙哑了,但这个沙哑的声音在前一天还不属于他,在经历里挨家挨户的抢险救灾之后,我一眼认出来了,那藏在雨衣里,是父亲的脸,雨水全部从衣领的位置灌进了父亲的身体里。关于我爸在村里面的工作,在我记事之后不久就或多或少传过我的耳朵里,现在终于活生生出现站在我眼前。现在回头想起这些,心里总会涌出一阵暖流。除了紧紧搂着我的哥哥姐姐,还有父亲在抢险把我们一个个抱回村委临时搭建的安置点,父亲用粗壮的手臂牢牢支撑着的那间瓦房。
那晚之后,清晨的风从田野里徐徐吹过来,像一只活泼跳动的喜鹊,喜鹊喙里叼着刚被雨水洗净的金黄色的稻谷,在我家的瓦房四周安静的徘徊。黄得发红的太阳从积满雨水的洼地里探出脑袋,浑身都是水渍,神情当中多了些彻夜挣扎的疲惫。瓦房前面的小溪一夜之间变成了水流湍急的大溪,水声在暴雨过分显得格外的安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看着在屋顶修补瓦片的父亲和忙忙碌碌刷洗地板和玻璃窗的母亲,目光偶尔交汇到一处,雨水冲走了所有的浮土,暴露出了父母亲心中对我们无限的关爱和呵护。不远处的大街,水泥铺就的路也没有了任何的覆土,蚯蚓在吸饱了雨水的泥土里,喘不过气来,蚯蚓的蠕动,伸缩,全身蹦出一片迷网一般的花纹,身体一蠕动就变大,慢慢的动了起来。我们几个,就会马上提起桶,用小树枝挑起这些长长短短的蚯蚓,给一早就出门觅食的鸭子留着。低洼处还留着一些淤泥,当时年纪尚小的我,踩在上面会找不准重心,一不留意就滑进淤泥潭中,变成一只泥猴。
现在本科毕业已经三年了,我在离家不远的小县城里找了份工作,全家也住进了单位安排的房子里,每次楼下散步听见小孩哭声的时候,偶尔还会条件反射,头皮紧紧地收缩,牵扯着小肠,小肠会牵扯着五脏,腹部就会开始生疼,我突然想想,父母亲当时听着我呜哇哇的哭声的时候,心里会慢慢凝成一团冰吧!就像网中鱼儿的蹦跳,拥挤着撞击着父母亲的心房。哥哥姐姐已经成家立业搬去县城以外的地方住了,父母亲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县城,自然而然就陪在我身边,和我住在了一起。每一次下班,当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家里温馨的亮光像箭簇一样射入我的眼睛里的时候,我的眼睛里都会慢慢溢出感恩的泪水。这一对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把我们兄妹几个拉扯大的夫妻在温馨的家庭氛围里会特别满足的大叫我一声:
儿子!你下班啦!
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