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允诺给我一把剑。
这把剑,带着鲜血,神秘地进入屋子的中心。空气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幽深而恐怖。这是谁的屋子?谁的血?主人呢?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空荡荡的屋子。
没有人,连影子也没有……
战神沃坦允诺给儿子西格蒙德一把剑,剑名就叫诺桑。西格蒙德死后,沃坦用长矛摧毁了它,西格蒙德的儿子西格弗里德将闪烁的碎片集到一起,重新铸造成器。
父与子——
剑是英雄的依据。剑是不能丧失的。
父亲允诺给我一把剑。
这把剑插在黑色岩上。这是悬岩,下面是大海,远天一轮怪异的太阳,连同红色阴影,在海水中幻出一片血光……
德国神话不同于希腊神话,没有月光、少女、花朵、摇曳的橄榄枝,只有沃坦的血腥的故事。
沃坦是一位暴虐的战神,在神话中,留下太多的征服的神迹。然而,德国人崇拜他,称颂他,贪婪与残酷深入到血脉之中,世代寻求绝对的权力而无止境,民族悲剧也就因此反复上演,没有已时。
2
希特勒《我的奋斗》:“新帝国必须再一次沿着古代条顿武士的道路向前行军,用德国的剑为德国的犁取得土地……”
这个疯子,迫不及待地夺过沃坦之剑,高悬于德国人民的头顶。
御用雕塑家布勒克受命为总理府大厅创作了两件青铜作品:《党》和《德国国防军》。两件作品,是两个裸体男子:一个手持火炬,一个手执利剑,都一样的壮硕而威猛。其中的一件后来改名为《持火炬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是不是害怕有损于党的光辉形象?
正是这个党,用火与剑,把一代人乃至几代人推上民族的祭坛。
……火烧国会大厦。这是谎言之火,德国人的眼睛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刺痛了。“水晶之夜”。撕碎的书页被抛进烈火中,蜷缩,焚烧,迅速地变成灰烬,犹如大群大群的鸽子吱吱地叫唤、呻吟,飞扬又坠落。几百所教堂几乎同时起火,犹太人开设的店铺遭到捣毁,玻璃碎片像雨点一般洒落在大街上;而聚居区,在居民像马铃薯一样被倾倒出来以后,随即为巨大的火舌所吞噬……
焚尸炉之火……
整个欧洲土地上肆意蔓延之火、火、火……
在基弗的作品中,剑更多时候作无形的存在。看那血,那道路,那空白的犁沟,都有剑斫的痕迹。而火的燃烧,不只在条顿堡森林,马克桑德,勃兰登堡沙地,即便不见烟焰的地方,沙漠,广场,龟裂的土地,焦枯的树和花束,都可以看出,一切无不经受它的烧烤。
3
随着剑的挥舞,火一直燃烧下来……
瓦鲁斯、赫曼、瑟奈尔……这些名字写在条顿堡森林的路上,同血迹纠结成网。这座神秘的森林,后来又移至一批德国著名的人物中间,其中有哲学家、宗教家、诗人、音乐家,也有以杀戮为业的军队头领、军火商、刽子手,他们的面孔被巨型树根穿过,抓住,紧紧地缠绕到一起。画面的中心燃着火焰,它有可能将整座森林焚毁,而周遭的人物,仍然能够在时间之外存留吗?连同左下方那些阵亡的普通将士?
死人永远活着,这就是历史。
火呢火呢?
4
在基弗的另一幅画作中,火成了德意志精神的象征。
画面是熟悉的木制房间,巨大,空阔,然而幽闭。正前方的门和右侧的玻璃窗统统被关死,而通明的火焰,如红衣仪仗队,在两壁间等距离地站着,整齐而热烈地舞动。在顶端横梁上,写着“德国的精神英雄”;下面地板上,则依次写上众多的名字:瓦格纳、波伊斯、卡斯帕、大卫、弗雷德里希……
他们就是那火。他们的精神就是那火。屋内的世界为他们所照亮,他们是唯一的光。
他们在孤绝的境地中燃烧。因反抗黑暗而彼此照耀,所以,他们是精神英雄。令人困惑的是,为什么木房子里不可以敞开呢?倘若阳光哗哗进来,风哗哗进来,火光还会是如此的炽烈吗?那时,屋子里的光明,又将是怎样的一种光明呵?……
又是木房子。
画家通过双联画的方式,把它建筑在一座森林之上。所有的林木都作人体般的赤裸,呈肉红色,十分怪异。木房子放着三把空椅子,椅面上燃起火焰。三团火焰正对着三道紧闭的门窗,门窗外,白雪皑皑……
显然,三把坐椅及火焰,喻示着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圣父、圣子、圣灵。而森林,则象征着德国的历史土壤,民族宗教与文化传统,总之是德国人的自生精神。火是火,森林是森林。在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着一种本质的关联,但是,也有可能本来就是对立物。
火,难道不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5
炼金术的火是封闭的火,火中包含着生与死的原则,存在与虚无的原则,升华与堕落的原则;火通过自身在行动,把深邃的精神、爱、欲望与遐想转化为物质,再从物质到物质,不断朝向新生。
火是目的,也是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