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时间流逝之悲根植于人类的生命,面对“老”所引起的悲剧意识,苏轼的内心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经历过挣扎。他的悲剧意识不断产生而又消解,在二者相互缠绕的过程中,始终以消解为目的走向更开阔的境界。
人生有限是亘古不变的话题,也是一个不会改变的客观现实。出于对“生命”认知的本能,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会对“老”有所焦虑。由此,一旦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人便会不可抑制地陷入生命短暂的悲剧意识。
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存在对“老”的叹息,对苏轼影响较大的文人也不例外。如屈原“恐美人之迟暮”“老冉冉其将至兮”的焦虑,陶渊明“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的描绘,白居易“老去将何散老愁”的茫然,李白“高堂明镜悲白发”的喟叹……都将悲剧性的文化内核传承了下来。
而对时间格外敏感的苏轼,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时常有谈“老”之语,在生命的不同阶段都对此有所思考和进一步消解。[1]超越普遍的必然之悲,也为后代树立起典型性的意义。
一、早年未“老”先叹——时间焦虑初显
苏轼对时间的变易向来关注,关于“老”的人生思考在早年作品中就已频繁出现,并且流露出青年人特有的气质。如《减字木兰花·莺初解语》:“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2]861这首作品大约在嘉祐八年(1063年)创作,这一年苏轼仅28岁。面对春日里盛放的百花,他却想到再蓬勃的花也将迎接凋落,今年的花等不到明年再赏,正如人在不知不觉中衰老。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人易老”的不安让他对苏辙唱和道“休辞醉倒”,希望尽可能地把握眼前的现实,在青春初绽时尽显潇洒,醉倒花间。
随着经历不断丰富,在熙宁年间其他作品中苏轼也不断提及“老”的话题。首先是遭遇个人抱负与现实政治的矛盾。苏轼初入仕途时顺风顺水,怀着儒家济世的思想希望有一番作为,不久却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自请外放,初步遭遇了仕途上的挫折。如“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2]15(《浣溪沙·感旧》)、“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2]28(《瑞鹧鸪·城头月落尚啼乌》)等,都是对时间流逝的无奈和“叹老”之词。当然,怅惘的原因不是真的因为年龄已“老”,而是难以实现儒家人格理想所带来的无奈和焦虑使时间意识更为尖锐。可以看出,苏轼同时也有意识地追寻“隐”所带来的超越,是一种寄托于生命自然本真的方式。但是,不赞同苏轼完全把生命寄托在渔樵之乐上的说法。他所追求的“隐”实际上不同于陶渊明的不仕,更接近儒释道中和的产物,即本人所说“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2]90(《南乡子·和杨元素》)的愿望,是一种实现政治抱负以后悄然抽离的现实胸怀,是带有温度的现实关照。设身处地思考,“归去”“僧榻”似乎就带有自我宽慰的色彩,又怎么能真的化解一个渴望施展抱负的青年人深感时间有限的苦闷?
此外,因辗转各地,苏轼也开始体会离别之苦。天高地远,志同道合的友人一旦分别,就可能一生都无法相见,正是“明年人纵健,此会应难复”[2]245(《千秋岁·湖州暂来徐州重阳作》)。情深意厚,也抵不过时空的限制,只能慨叹“情未尽,老先催,人生真可咍。”[2]112(《阮郎归·苏州席上作》)这一句中“咍”字最妙,念起来仿佛是胸中酝酿的一长口气,拖长的尾音里透出无奈的离愁,强烈的悲剧意识喷涌而出。“咍”字不仅是对自我的嘲弄,也是对“老先催”的一声自然而无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