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体量不同,适用的写作策略亦有别。策略选得巧的,蒋冬梅这篇《蔷薇》绝对算是一例。《蔷薇》两万字出头,一个“小中篇”。要展现主人公金英的重情重义、不贪钱财、洁身自好。如果是写金英多年经历的一系列事件,则以“小中篇”的体量,每件事都只能写得蜻蜓点水,且难免彼此割裂,给读者的印象也多半是浮皮潦草。反之,若专就某一件事着力,则故事又不够复杂,撑不起两万字的叙述,表现人物也会过于单一,构不成立体的形象。如何处理?看出了作者的功力——用某一条“线”将若干事件穿起。细处考量,每一事件都借了这条共通的“线”的力,字数还是那么多,却能将故事写得饱满。大而言之,每一事件都归入这条“线”的前因后果,不散、不乱,共同发力,塑造人物。
《蔷薇》里这个“元素”,便是北梅园占地补偿这个大背景。占地补偿,涉及方方面面利益纠葛,很容易就将一众人物牵出,各自上演一番善恶。且人物彼此关系千丝万缕,避免了故事的孤立。
先说各自“借力”。小说开头,金英大年夜赶回北梅园和“前夫”志军当年的家中,遇见前夫和其“现任”凤平。三人会展开怎样的故事?作者只用凤平的一句“我看她是回来争地的”,寥寥数字,便点出三个人在“争地”这一特定层面的微妙关系。很多话,无需说,读者便心知肚明,省去许多只为交代背景、让结构完整而不得不费的笔墨。
还有年夜饭上大妯娌狡狯,而金英仗义,作者用对比之法第一次展现主人公金英的风采。然而对比若只用黄金链子、钻石戒指之类,终究有些儿戏之嫌,人物形象很难立住。这时候只需抬出“征地”一事——大妯娌为多捞取征地的好处,对当初见证金英净身出户一事矢口否认,而金英最终分毫不争,拉着来时的行李箱毅然离开。征地的利益足够大,所以人物的抉择足够重,人物的形象足够鲜明。有了这个背景,四两拨千斤。
再说共同“发力”。剧情发展,事实上已然落魄的金英离开北梅园以后去麻辣烫店打工;终究保守旧日情义的志军为金英留着她那份征地所得;嫌所得利益减半的凤平舍弃前情,另寻新欢,被金英撞见,被村里人传闲话。这其中还穿插了志军和金英的一段“儿时故事”,志军和凤平的一段“前尘旧梦”。倘若中间没有“征地”一事穿起,三个人,若干事件,必然散落一地,各说各话,虽有交集,难逃生硬。有了穿起的线,则效果天差地别。志军为金英保留其征地所得,写出志军的善良和志军、金英二人情感的真挚。这份善良和真挚,是二人从童年时就在心中刻下的品质,也正是这份善良,当初打动了彼此。这段文字是刻画主人公金英品质的“助攻”。凤平为利益做出利己选择,遥想志军、凤平二人当初的柔情蜜意,越发让人心里酸楚,凸显凤平的绝情,反衬金英的重情。这段文字是刻画金英品质的“奇兵”。金英本人在麻辣烫店的一系列表现,则验证了那份善真实无虚,历久依然,是刻画其品质的“主攻”。三个人的故事一起使劲,有主攻、有辅助、有奇兵诱敌,岂有不胜之理,人物塑造当然成功。
小说中还有“奶奶婆婆”这一条辅线,依然被很好地糅进“征地”这条线中。借碑帖一事呼应开头传说,表现出金英的各种良善的品质,不是某种个别的案例——“奶奶婆婆把那南来的人,当成神供了一辈子”,那是一种不被潮流所淹没的传承,一种不因利益而变质的坚守。
小说的结尾,“蔷薇”的谜解开。结尾回忆场景中那句决然的“买不起”,和开头的“不依不饶”遥相呼应。至此,作者着力刻画的“野蔷薇”一般的女性形象——自尊自爱,扎人却予人甘甜,默默坚守着内心的净土已跃然纸上。
篇幅所限,这次只聊写作策略之妙。本文的佳处,还有作者用心之真诚、细节打磨之动人种种,读过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