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彼此相爱,是因为“屏幕书”的消失和“内在书”的发现,这种感情的深入取决于时间的凝固,而时间的凝固正在于男女双方两个“内在图书馆”的融合,贝亚尔教授说:“如果不是同样的阅读,至少也是共同的阅读——就是说,共同的未读——是感情融洽的条件之一。这就是为什么从爱情的一开始就要满足所爱的人的期待,使她(他)感觉到两个内在图书馆是相近的。”(同上,第96页)美国电影《没有头的一天》提供了这种经验的见证:每年的2月2日,著名的气象节目的主持人费尔·麦康纳,节目的制作人丽达,还有摄像师,一行三人来到宾西法尼亚洲的小城潘克斯修陶韦,目的在捉到一只也叫费尔的旱獭,根据它的反应预报冬天是否延长6个星期,然后向全国预报。第二天,他们返回底特律,但是他们在出城的时候为暴风雪所阻,不得不在当地再住一夜。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早晨6点钟,费尔发现这一天居然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甚至播出的电视节目也是一样,更使他惊讶和恐慌的是,他打开窗户看到的是前一天的景色,他出门遇见的是前一天遇见的人,跟他说前一天的话。时间停止了,凝固了。费尔白天的违法行为,夜间就会消失,他可以超速行驶,他可以遭到警察逮捕而不必担心后果,因为他在事情发生之前已经醒来,以前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于是,他可以利用这种方法,即时间的反复,也就是说,任何事情都没有结果,诱惑他所爱的人,例如节目制作人丽达。丽达说她大学时研究19世纪意大利诗歌,费尔说她浪费时间,但是,他从她的冰冷的目光中看出他犯了一个错误,但是不要紧,这个错误不会继续到第二天。他到图书馆里翻阅意大利诗歌,终于能够向丽达背诵了,符合了她的内在图书馆,讨得了她的欢心。贝亚尔教授说:“努力了解丽达喜欢的阅读,尽可能深入她的内心世界,费尔努力制造一种幻象:他们的内在书是一样的。也许理想地共同分享的爱情抵达了对方建造的最隐秘的文本。……幻影的融合必须借助幻想才能实现。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与他人关于书的讨论只是说及我们的个人的幻想重新改造的书的片段,因此是作家所写的书的以外的东西,反正是在读者所说的东西之中才能辨认的东西。”(同上,第101102页)总之,费尔通过阅读对丽达的征服只是白天发生的事,第二天一觉醒来,费尔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时间的凝固造就了费尔的爱情。
面对这四种谈论没有读过的书的典型场面,怎么办?怎样摆脱?或者说,怎样从中获益?且听贝亚尔教授怎样说,这是本书最重要的部分。
一、“不要有羞愧之心。”
谈论与阅读没有很大的关系,它们是两种可以分开的行为,而阅读的缺席可以给人一种足够的距离感,即穆齐尔所说的“总体的观念”。“区别在于关于一本书的说与写意味着一个在场的或不在场的第三者。这个第三者的存在明显地改变了阅读的行为,因为它引入了一个组织其进行的主要因素。”(同上,第107页)因此,我们与这个第三者的关系要大于与一本书的关系。谈论没有读过的书,是教师这一行业面临的最突出的问题:他们不得不谈论一些他们没有时间或不愿意读的东西,例如戴维·洛奇的小说《小世界》中,罗宾·邓普西发泄对菲利普·斯沃洛的不满,是因为他代表了生活的“不公正”,靠了他那本关于黑兹利特的“讨厌的”、“差劲的”的书当上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学批评委员会主席的候选人,可是邓普西根本没有看这本书,而且他还认为“根本没有必要看”。贝亚尔教授认为,戴维·洛奇描写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世界,他说:“对于一本书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不仅泛泛地、而且深入地谈论它,是完全没有必要阅读的。因为没有一本书是孤立的。一本书是我称之为集体图书馆的巨大的整体的一个成分,对于这个整体的完整的认识对于了解某个成分是没有必要的。”(同上,第110页)这种谈论没有读过的书的现象是广泛存在的,它之所以未得到公开承认,是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对不读而论具有一种“不可救药的犯罪感”。这种羞愧感保护着我们,使我们具有一种有文化的形象,但是,这种形象是由书的片段造成的,它使我们的深层自我事实受到威胁。就英国文学来说,声称读过《哈姆莱特》对于谈论这个剧本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它太有名了,况且完全可以从集体图书馆中获得资料,这种交流的空间,贝亚尔教授称之为“虚拟图书馆”,既因为它是由我们自己的形象构成,又因为它本身是不存在的,“它服从一定数量的规则,这些规则使它成为共识的场所。其中书由虚拟的书所代替”。(同上,第116页)当然,如果像洛奇的另一本小说《背景的改变》中的英国文学教授林格伯姆那样,承认自己未读过《哈姆莱特》,那就要失去教职了。其实,人们根本不关心是否真的读或未读某本书,这有两个理由:一、如果关于读与未读的“暧昧”得不到维持的话,那么在这个圈子里的生活将变得不能忍受;二、“读过一本书”意味着问题,所以在这个圈子里“真诚”是一个值得怀疑的概念。因此,贝亚尔教授说:“为了毫无羞愧地谈论没有读过的书,应该摆脱家庭和学校教给我们并强迫我们接受的一种没有漏洞的文化造成的压迫性的形象,这种形象是我们一生都无法与之融合的。”(同上,第1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