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情感从心灵深处逐渐升起,并洋溢于诗人的整个身心时,就势必要寻找一条宣泄的出路,于是很自然会把这种情感用笔和纸记录下来,把它表现在诗歌作品中。
正如毛苌在《诗大序》中这样生动地描绘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意思是说:诗,是人表现志向所在的,在心里就是志向,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情感在心里被触动必然就会表达为语言,语言不足以表达,就会吁嗟叹息,吁嗟叹息不足以表达,就会长声歌咏,长声歌咏不足以表达,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这是不同时代诗人的共同本能。本能是不可抑制的,因此,不管在什么时候,或者什么情况下,都会有优秀诗歌作品产生。
比如诗人程维的《才子》:
不要想象自己是个才子
不要以为人们会把一个才子当回事
如果一个才子像巨富的儿子
会有一百个美女向你致意
除非你床下有一百桶金子
用牙咬咬还是纯的
假如你仅是一个词语中的才子
假如你手上缺的就是金子
比如李贺或者子安什么的
就难怪
命薄如纸
在这首诗歌作品里,我们可以读出,诗歌创作对过于强烈的情感,有一种宣泄的功能,能起到缓和心灵情感紧张的作用。这就好比对于过分压抑的人,呐喊能缓和内心苦闷一样。正因为诗歌作品有这样的功能,所以,不管诗歌怎样的不景气,优秀诗人和优秀诗歌作品照样不断涌现,不见减少;不管诗歌作品在政治家或者商人心目中地位怎样的低微,是否抵得不上他们牙缝里的一点残渣,是否在他们的冷笑声中逃亡,但是,诗歌作品照样生长,因为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替代这种最强烈的情感宣泄方式和交流方式。
又比如诗人程维的《切·格瓦纳》:
一棵树要经历多少岁月
才能留下不朽的年轮
一个人要拥有怎样的传奇才能如此灿烂
他三十九岁时
带着令无数女人动心的忧伤笑容离开
遗下一个国家和伙伴。让
卡斯特罗独自老去
切·格瓦纳,阿根廷人,在古巴革命中闻名,拉丁美洲著名革命家、“游击中心”理论倡导者。他于1928年生于较优裕的家庭,毕业于医学院,在行医中痛感人民苦难非药可治,在阅读了马列著作后决心从事政治斗争,以解放整个拉丁美洲为己任。1957年,他在墨西哥结识了古巴革命者卡斯特罗并与其结成密友,两人很快便率一支小队乘船潜回古巴,登陆后他们上山进行游击战,一年多后就推翻了亲美的独裁政权。于是,他的名字便开始在世界传扬,当年中国也曾称赞过他在古巴推行的游击战道路,而西方对他则冠以“红色罗宾汉”、“共产主义的堂·吉珂德”等称号。1967年10月9日,切·格瓦拉在前一天战斗中负伤被俘后,被美国支持的玻利维亚军人政权枪决。这位生活在地球另一面的传奇革命家,其战斗和生活的轨迹其实曾与我们紧密相关,其悲欢也值得国人品味反思……
诗人程维创作的这首动人心魄的诗歌作品,对于诗人来说,不只是一座没有爆发的火山找到了喷发口,也是诗人高超驾驭情感的结果。只要认真读一下这首诗歌作品,我们就不难看出,诗歌作品中不先写“他三十九岁时/带着令无数女人动心的忧伤笑容离开”,而是先声夺人用类比手法写“一棵树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留下不朽的年轮”,再写“一个人要拥有怎样的传奇/才能如此灿烂”来强化自己的情感。这种写法本身就是以技巧来驾驭情感,让情感表现得更加强烈。
再比如《突然记不起一个很有名的名字》:
突然记不起一个女画家的名字
她很有名,我却记不起她的名字
她第一个画裸体,她画的是她自己
屁股、大腿、奶子,还有黑色的三角区
她到过巴黎
她做过妓女
她长得好丑,演她电影的却是性感的巩俐
她难看得要死
香港美女李嘉欣却拍了她的电视剧
我知道这个画家,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经历
我突然想到这么个人
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我想问问老余,只要一说画魂
只要一说巩俐、李嘉欣、裸体
他就会两眼放光,肯定能报出她的名字
我忍了忍,想自己回忆回忆
诗人程维在这里不仅把现实中“突然记不起一个女画家的名字”的寻觅扩展成“我想问问老余”,而且奇迹般地完成了从内心情感发现的意识转变。诗歌作品在这里不仅是强烈情感的宣泄和反映,同时也是强烈情感的审美和驾驭。因为情感本身不只是抽象的,也是盲目的,情感可以强有力地推动我们认识事物的本质,也可能强有力地歪曲事物的面目。
在创作诗歌作品时,目的不只是为了一己情感的宣泄,同时也是为了情感的交流。诗人的创作总是带有双重目的的,既是为了表现自己个人对这个世界的情感和发现,也是为了读者在阅读诗歌作品时发现自己的情感和世界。
正如席勒所说的那样:“只有表现激情的艺术,没有沉湎于激情的艺术。”当你沉湎于情感时,你还是一个生活中的普通人,只有当你赋予情感以形象、色彩、韵律和秩序的时候,你才成了一个诗人。诗人与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的区别,仅仅在于你有驾驭情感,把情感纳入诗歌作品的形式,表现它的美和价值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