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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变奏曲

时间:2024-03-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简心  阅读:

  一

  冬天见不到雪,这对生长扎根在南方的人或许并不是一个困扰,然而对于我来说,却是近乎于惆怅的烦恼。

  大学四年几乎都在上海度过。

  上海的冬天总是来得突然。十一月的某一个清晨,路两旁的法国梧桐便全秃了,虽然依旧屹然地立着,总归有些委委屈屈的瑟缩之感。密密层层堆叠的落叶,踩上去吱吱作响,这便是上海的一些雪意了。其余的日子里,只是一味蛮横的冷,凛凛的风在瓦蓝的天空中像个鲁莽的画家,这里横扫一笔,那里斜划一道,然而什么都没留下,天还是不为所动地蓝着。

  天气虽冷,上海人的衣着依旧明丽鲜艳,不过冬天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张拍立得,再怎么好看的形容,总归是带点灰色的,且总归是有些沉闷的。

  这种沉闷是因为雪的缺失,就像有些磨损的老式唱片,前面的歌声悠扬婉转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指针转到高潮部分,才察觉出这种缺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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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在大壶春,点一碟鲜肉生煎,一碗鸭血粉丝汤。先夹起一只生煎包子咬开,热腾腾的香气比味道还要迫不及待地先灌进心里。再吸溜一口汁水——总会被烫到,倒要呼呼地往外吹几口蒸汽,水开时的茶壶嘴一般。接着大口吃掉整整一个,满满当当塞一嘴,慢慢地将那咸香滋味细细地绞出来,拧出来。最后喝上一碗飘着油花的白汤,吸溜几口滑嫩嫩的粉丝,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热活了。

  吃完后,怀揣着一颗滚烫的、扑哧扑哧跳动的心来到外面,却只有单调的风呼号地窜到怀里时,就会徒然地察觉到这种缺失。没有雪扑到脸上降温,这冒腾腾的、将头发都捂得微微出汗的热,竟是有些傻里傻气了。方才小孩似的激动心情,也回到了成年人的冷静。

  二

  从前看雪的日子里,记忆最深的是两场雪。

  一场是在郑州上初一时,那年冬天的初雪。

  那是充满书本与作业、组织与纪律的年纪,但一切都简简单单,跟跳房子一样,按照规定的步骤就能获得鲜花与果实。不似长大后,时时都在走迷宫,哪一条路是正确的,全然不知晓,途中捡到的钥匙开启的是宝藏还是潘多拉魔盒,也毫无概念,只能在探索中前进,在前进中探索,甚至有时候,连是否真的在前进都不确定。

  当时的我十分爱美又无所顾忌,为了看起来更瘦怯些,穿着单裤、单鞋、薄袄,在零下两度的室外横冲直撞。

  那天其实并未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只是与好友手挽着手在操场散步,然而这就是所有的特别之处。

  仰头的那一刻,无边无际的漫天大雪在眼中飘落,我的身体像一汪洁净的湖泊,静静地接纳着这无数的雪。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忠实倒映的、这广袤的天空与无边的雪。平日简单的心绪更是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近乎于空,近乎于禅,然而身旁友人呼出的雾气又重新将我与人世连接。一只手伸向天空去接雪,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友人的手,满足感令我笑了出来,仿佛整个自然与人世间都掌握在我手里了。

  小小的年纪,不会在雪降临时,惆怅将至地消融,不会在喜悦的相逢中,洞悉离别的伏笔。明明每一天的身高、模样、性格都在发生春笋拔节般的巨变,自己却不这样觉得。含着一颗怎么也不会化的水晶糖似的,每时每刻都是甜的,若是有些不开心,不过是偶然硌到牙的微痛,还没注意到,便已经疼过去了。

  事实上,自己有时候也会意识到“变化”,例如升学时没有与好友分到一个班;家里的姐姐出嫁了;邻居家的小花猫走丢了……只是因为自己变得还要快,还要厉害,如同乘着一辆高速列车,只顾张望着前面万花筒似的变化多端的景致,实在注意不到月台上渐渐散掉的行人,所以以为他们还在原地招手,以为只要有天回来,就还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三

  另一场雪,是大四的寒假,自己一个人去了南京栖霞山散心。

  毕业的关口,无数个选择等着我决定,我却像颗激流里的石头似的,硬是抓着河底,岿然不动。

  实在不晓得要去往哪里。是顺流而下,当一片落叶,跟浮萍去往同一个地方?抑或是逆流而上,去当一尾鲤鱼,跳过现实的堤坝,赌自己找得到一处桃花坞?那天就是怀着这样惘惘的心情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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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山脚,忽然下起了雪。我并没有读天气预报的习惯,也没有夜观星象的能力,所以这场雪是实实在在的惊喜。没到半山腰,整座山都被髹白了,那嶙峋崎岖的棱角也圆润许多。

  石阶上铺了一层毛烘烘的白毯,每上一阶便有脚印留下来,广阔苍茫的天地,仿佛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这一步步的脚印,才是我实存的唯一证据。

  我体会出我的渺小来,天地之于我,正如冥冥命运之于我的每一次选择。

  人总是想给每一次选择都赋予更深刻的意义,认为每一次选择都是命运的节点,仿佛只要选对,就如同有了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最初动力,以后的路途就会没有一丝波折地、坦坦荡荡地顺遂下去。所以总会犹豫再三,过度斟酌,甚至企图研究出一套复杂的公式,希望能够计算出最佳答案。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失了毫不犹豫踏上高速列车的勇气,却多了一劳永逸的贪心。

  相较于漫长的一生而言,其实没有任何一个选择足够重要到成为最初动力,我们之所以处在今天的位置,总是无数的选择一点一点指向了这里,这种指向甚至不是线性的,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没有一个结点是绝对错的,抑或是绝对正确的。而我们曾经以为有充足的理由支撑的正确决定,回头看去,许许多多的理由都不再成立。是以,最安全的决定其实是随心。

  随心而动,或许会不期而遇一场思念多年的雪,或许在脚底冻得发麻时,会有些后悔,但是这种后悔,起码依旧是源自于心的。

  四

  最近两年在香港求学。

  香港不要说雪,连冬天都没有。即使是十二月,潮湿的天气,葱绿的树木,耀眼的阳光,依然不会有些微改变,超写实的油画一般,独立于时间。

  如果不是气温偶尔会肯降低,这种一成不变简直让人害怕。似水流年的岁月,在扰攘的车流间,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在拥挤的办公桌前,悄无声息地洗褪粉白黛绿的容颜。人一天胜似一天地委顿下去,然而罪魁祸首还是优游自在地苍翠着、年轻着、活跃着,仿佛它的生机全是从人身上得来的。这种固执的永恒,对于单薄的生命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甚至连同那苍翠本身,都怕了这永恒。

  香港遍地连绵起伏的山坡,向来都是绿的,可那绿是劣质蜡笔涂出来的、掺点杂质的灰绿;棕榈树手掌样的叶子,上过拶子似的,终年也都半耷拉着。它们都在均质的时间中受罚似的立着。

  我也在均质的时间中受罚似的立着。一人在这边生活,虽然有一些新朋友,然而认识时间短,总归是缺少点什么。渐渐地忘记了与人拥抱的触感,甚至很少跟人有肢体接触,仿佛每个人面前都罩着一层珠帘,碰到,只觉得冷,便缩回去了。

  不过依然有开心的时候。圣诞节去迪士尼看烟花,无数的烟花如同流星一般,竭力地咬破天幕,迸出金色的火焰。置身于如此瑰丽奇幻的童话世界,我当然还是快乐的,虽然这种快乐无法与最亲近的人分享,就像绞了一朵全盛的玫瑰,插到精致贵重的水晶花瓶里,不仅有些奢侈,而且是没有根的,底下总是带点痛的快乐。

  烟花终于还是被浓重的黑夜吞噬,闭园的歌曲也奏响了,我随着两两三三的人群往回走,这时,天空中飘起一颗颗小小的、飘忽的白花,原以为是雪,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泡沫,开心之余有些失望,失望之底倒有些慰藉。

  我的选择将我指引到了这里,而这里,也还是有雪的。

  五

  年少时,周围的世界总是日新月异,来不及看,来不及思索,只肆意地往前跑,往前冲。奔跑到某一刻,周围景致的变化突然慢了下来,乃至静止了,仿佛跌进了深海里,前后左右全然是一样的,自己也犹疑起来,脚步牵牵绊绊的,总怕行进到更为可怖的境地中去。然而我却保有了年少时信步漫行的心力,虽然也带着怕的,但总愿意不断地往前走些,再走些,总愿意有些不一样的、轻灵的、易逝的雪,在单调沉闷,如同陈述句一样的世界里,加入一段又一段的变奏。

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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