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末的下午,他们都会出现在这条路上。他眼窝深陷,两颗灰白的眼珠一动不动,这让他的双眼看上去空洞骇人。他右手拄根拐杖,修长的身体略略前倾,左手搭在她肩上。娇小的她,步态轻盈,要是肩上没有他那只手压着,想必能走得更快些。但她总和他保持着一致的步调,两人一前一后连成一体,向超市走去。
离他们家最近的超市,周末总有商品打折。于是,每个周末他们都赶去采购。那天,像往常一样,他和她出了超市门,他将拐杖往肩上一扛,昂首挺胸站在她面前。她熟练地将两只塑料袋一前一后挂上他肩上的拐杖,又悄悄地把另外两只沉甸甸的袋子藏在背后。这才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准备回家。他却站在原地,右手扶着拐杖:左手从她肩上一路摸索,最后准确地从她手上“缴”下两只购物袋。他探探这只袋,又摸摸那只,找出新买的一把纸扇递给她,然后,将这两只购物袋一前一后挂上自己的拐杖,这才拍拍她的肩示意可以走了。她娇笑着,嘴角翘得老高,温顺地迈开步子。
太阳余威不减,天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没走多远,他的衣服已湿透。刘海儿贴着她汗涔涔的前额,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她不时将刘海儿往耳后拢,走几步,又转身为他扇几下风。他仍然怕累着她,便用手指轻轻按她的肩,催她快赶路。于是,她又掉转头,迈开细碎的步子。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家了。这时,太阳已不见踪影,习习的晚风轻轻拂面。路上只剩寥寥几个行人,前方是红灯,她领着他站在斑马线一端等待过马路。绿灯亮起的一刹那,一辆越野车像个性急的冒失鬼一样往前飙,方向盘似乎失灵了,竟径直朝他们冲来。她对身后逼近的灾难浑然不觉,倒是他听出异常的“嘎吱”声,猛地将她往右一推——越野车翻到了一旁,车上的保险杠将他挂起,又重重将他摔落。他肩上的拐杖抛出数米,购物袋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他后脑勺着地,脑袋摔破一个大洞,汩汩地冒着血,剧痛使他浑身瘫软,可他却匍匐着,张开两只手,在空中乱舞,并用虚弱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相隔数米远的她看到,一条血路正在他身下漫延。她想跑过去扶起他,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使唤。肇事司机也受了伤,昏迷在驾驶室。路人帮忙打了“120”又报了警,却无人敢上去挪动他和她。就这样,她和他虽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天涯。
他仍在一寸一寸地挪动,她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不要浪费体力找她,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后来,她看到了落在身旁的纸扇。于是她拾起纸扇,朝他扔了过去。可惜纸扇太轻,掉在离他还差半米远的地方,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摸索着又往前挪了挪。她扭头又发现了一根细细的香肠。这东西她爱吃,但舍不得买,可他说过几天是她生日,要吃好点,硬是买下了几根。她抓起香肠扔了过去。这回,香肠砸在他的肩上。“她男人伤成那样,还用东西扔他,这女人怕是个神经病!”围观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而她又扔过去一根香肠——他摸索着,将她扔过去的香肠一根根拾起,紧紧攥在手里。
十几分钟后,急救车呼啸而来,医务人员一下车便冲向她;她摇头摆手,又急切地指指那边的男人。于是,男人被先救上了车。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原来她是个哑巴,那些手语的意思是他伤得比我重,先救他!”
她双腿骨折,而他,由于脑部伤势严重入了鬼门关。医生说他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量失血的情况下,竟能支撑那么久。
他说,奇迹并不是他创造的,而是他的哑妻。如果不是她不断向他扔东西,鼓励他振作。他很可能早巳命丧黄泉。也有人惊讶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竟能在灾难降临的瞬间,准确而敏捷地将她推离危险。他只是挠着头呵呵憨笑。问得急了,才喃喃地说:“我也不晓得,可能,可能是感觉吧。”
真爱无痕。即使我永远无法深情凝视你的容颜,即使你从不曾亲口说出“我爱你”,但我们的心被爱串联在一起搏动,就连死神,也会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