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姥姥收拾完外屋的,就赶紧上炕,开始做衣服。过年一定要让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姥姥这些年一直坚持的。今年,又多了一个大舅母。姥姥会裁衣服,但不是像城里成衣铺那样用尺量,而是必须找一件旧衣服,比着剪。大点、小点,全凭感觉。做出的衣服,没有不合适的。村子里一些人家也都来找姥姥给裁衣服,虽然都是帮忙的事儿,也是一份人情,姥姥在村子里,就有了一个好人缘。
夕阳,一晃不见了,人们都说太阳是早上骑马,晌午骑牛,晚上骑个葫芦头。等天全黑了下来,大舅把中间屋子挡上窗帘,在里面又加上一层用牛皮纸做的帘,这样在外面就看不见屋里的灯光了。一切都挡好了,大舅用100瓦的灯泡换下15瓦的灯泡,屋子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姥姥开始做针线活儿了,大舅母帮姥姥纳鞋底子,三舅他们开始看书写作业。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在利用这光亮,忙着做自己的事。
村子里电费是按灯泡收取的。点多少瓦的灯,交多少钱。有时电工来查,有时左邻右舍的,见谁家灯亮,就会去当个事儿来说。灯亮就多花钱,家家都是那点钱过日子,邻里间就是这样,攀比。
姥姥的针线活儿好,让大舅母开了眼界。别说她们村子,就是全乡镇,也找不出几个像姥姥这样做针线活儿的好手了。缝衣服,讲究的是针脚。如今大都市还有手工做衣服的店铺,据说做一件西服,手工要上万元。姥姥缝的针脚,不仅面上的齐整,就是里面也齐整得如机器加工一样。特别是做鞋,男人穿的圆口布鞋,那是姥爷出去的脸面和说话的资本。姥姥一边做,一边给大舅母讲。
“三层鞋底,一定要画好,一剪子下来。这样三层才能齐整。沿鞋口,针脚一定要匀,要小,这才能不秃噜边。前脸这两条筋,缲出来一定是圆的,一定要高低一般齐。一双鞋的好坏,全在这儿。”
大舅母认真地听着、想着。这些在娘家,也听娘讲过,可是伸手一做,就不是那样的了。她跟着姥姥,除了纳鞋底子,就是往鞋帮上纳“卐”字。纳上“卐”字的鞋帮,结实,好看。为了好看,每双鞋帮都是姥姥画好了“卐”字,大舅母照着样子往上纳就行了。这是给大人做的鞋,给女孩子做的鞋,就要画上云卷,用上彩线,就是人们常说的绣花鞋。最难做的,是小男孩的虎头鞋,那虎头一定浮出来,立体的,浮雕一样的在鞋前面。这样的鞋,不仅是穿,有时小孩子受到惊吓,晚上孩子睡着了后,把鞋扣到枕头前面,可以起到镇静的作用。这是家家都知道的,只是不一定家家有虎头鞋。
冬日里,天短夜长,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姥姥就边做活儿边给他们讲故事。《王宝钏守寒窑》《岳母刺字》《天仙配》,姥姥可以讲下来全本。前些年,村子里经常有来说书的,姥姥便拿上鞋底子,边纳边听。村里要是来演电影的,姥姥会早早地把饭做好,吃了饭,拿上小板凳,提前去占座。不管是姥姥看过的、听过的,一遍她就能全记住。讲起来,那悬念总是吊人胃口,让人想听出个结果来。
姥姥天天晚上往出赶活儿,就为了过年都能穿上新衣裳。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姥姥会把所有人的旧衣裳都换下来,把新衣裳摆好,让全家早上起来,全都穿上新衣裳。换下来的旧衣裳,一定要洗了,放起来。干净。脏东西绝不能留到过了年,亮亮堂堂地过年。
大舅母三天回门,姥姥早就把东西给准备好了。脸面。
三天回门,因为路不远,四五里路,走着去,也就一个小时。可是姥姥还是给大舅借了辆自行车。东西挂在车把子上,后座上载着大舅母。比起赶着毛驴回娘家,进步了。可是让人看着是那么的相像。
回门的东西,除了烟酒,就是鱼了。查干湖产鱼,这谁都知道,可要是说什么鱼好,那还是查干湖人能说得明白。最上讲的,就是三花五罗了。三花是:鳌花、鳊花、鲫花。五罗是:哲罗、法罗、雅罗、胡罗、铜罗。
三花中,除了鳌花最大的长到十来斤,另两种都是一斤左右,拿不出手。五罗中,也只有哲罗,大的长到三四十斤,法罗有八九斤的,可是太少。雅罗一斤多重,一条两条的没法拿,胡罗,一两左右,铜罗也是,都不能当礼品,面子不好。回娘家,去老丈人家串门,首当是红毛鲤子。好看,喜性。再就是花白鲢,其中花鲢,也叫胖头,学名是鳙鱼。再就是草鱼、青鱼,十几斤一条,挂在自行车上,一进村子,打眼。就为了这个打眼,姥姥给准备了一条八斤左右的鳌花、十五斤的哲罗、十五六斤的草鱼、二十斤的胖头。四条大鱼往自行车上一挂,一路上,大舅也没敢骑,他怕摔倒了。大舅母先是跟着走,快到村口的时候,大舅让大舅母坐后座上,他推着。多少年后,大舅母说,三天回门,真是露了脸了,至今她们村子也没人回门超过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