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娘。”大舅母说这话时,心里暖暖的。
姥家的厨房,就是五间房中间的屋,开着南门和北门。北门到了冬天就封起来,过年的时候,在北门那儿挂上一领苇席,前面就是供奉老祖宗的地儿。东西各两间住人。进了门,左右各有两口大锅。一口是做饭的,一口是温猪食、放泔水的。养猪,是家中最大的副业。过年杀猪不仅仅是解决一家一年吃油,还有一个脸面上的事。请大家来吃猪肉,那是礼尚往来,那是脸面,那是姥爷在人前的风光。假如自家没猪杀,别人来请吃猪肉,去不去?实在是件尴尬的事情。杀猪请客,那不仅是村子的习俗,也是大布苏草原的习俗,一年中的人情往来,一年中的恩怨,一顿猪肉吃下去,都解了。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吃猪肉就是中介。没有猪杀,就是请客也没个好由头,这一年之中,男人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
姥姥告诉大舅母,锅是连二锅,烧外面的锅做饭,余热就把里面的锅也带热了。冬天里,猪要喂热食,要不没等吃完,就冻在猪食槽子里了。只有吃热猪食,才长膘,才出油。猪肉膘,那是邻里间过日子暗中较劲的直接表现。膘厚,猪养得好,日子过得也好,也是一个冬月、腊月里人们常说的话题:
“看人家那猪,一拃厚的膘,香。”
“宁吃肥中瘦,不吃瘦中肥。”
大舅母一边用心地记着,一边点头答应着。她知道,这就是她今后的活儿,今后的目标,喂养肥猪,一拃厚的膘。
姥姥把屋里的告诉完了,就领着大舅母去西仓房。一进门大舅母就吓一跳,仓房的地上摆了一口大棺材。虽然上面用苇席盖着,可那棺材头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人们都见过的,虽然画的楼阁、祥云、松、鹤,可那是死人的天堂。虽然和姥姥一起进去的,大舅母的头皮还是一阵阵地发奓,姥姥的话大多没听清楚就出来了。只听清楚,这是爹的寿材。在村子里,人们认为最有正事的,就是准备寿材,这是早晚必用的。有时有了大病、急病,就安排人先把棺材做上,称攒料子。攒,是往一起合;料子,是木料板材。这也是驱赶病灾的一种习俗,叫“冲”。古代帝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选墓地、修墓。百姓能做到的,就是给自己选一口寿材。
出了仓房,大舅母才算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就是院里的鸡架、狗窝什么的。虽然之前大舅母也来过,可那时,她只是跟着父母还有媒人吃了饭就回去了。如今,这就是自己的家了。大舅母看得仔细,并不断地想着这些活儿的做法。
鸡架上靠墙是一排的鸡咕篓,那是鸡下蛋的地方,用谷草编的。姥姥说:“咱这儿有老黄,晚上一定要把鸡架和鸭架门挡好。”
老黄,大舅母知道,就是黄鼠狼。大布苏草原和查干湖一带,到处都有。只要挡住了门,它进不去,也就没事了。
早饭,是婚礼上剩下的饭菜,这已是比过年还丰盛的了。饭桌分东西屋摆,东屋,是姥爷的炕桌。西屋也是炕桌,全家人都在这儿吃。姥姥让大舅母上桌吃饭,可她自己还在地上站着,给孩子们舀饭、拿筷子的。大舅母见姥姥不上桌,她也在地上站着,看大舅和一桌的孩子吃饭。直到孩子们都吃完了,姥姥舀了一碗饭给大舅母说:“快吃吧,要不都凉了。”
大舅母没有接,说:“娘,你先吃,我再舀。”
姥姥说:“你吃吧,我上那屋看看。”
大舅母这才开始吃饭,刚吃了两口,姥姥回来了,把桌上孩子们剩在碗里的饭放到一个碗里,拿起来开始吃了。这让大舅母知道,这就是娘。
吃完早饭,大舅和二舅去上班了,三舅和我母亲上学了,四姨和老姨还小,吃完饭,四姨看着老姨在炕上玩。
姥爷吃完饭,出去了,到村子里找人聊天。五十多岁的姥爷,在当时可以称得上老头儿了。留着小胡子的姥爷,更显得老了。
冬月、腊月的天短,三四点钟太阳就落山了。姥姥饭前就把猪、鸡都喂完了,特别是鸡架门,黄鼠狼是有空儿就钻,惹不起,只能防。可是关鸡架门的时间,就是太阳落山的那一阵,只有日落了,鸡才全进架。早了,把鸡关外头了;晚了,黄鼠狼就可能趁这个机会进去。鸡架的小窗户,每天都是堵完还要再看看。好在这几天有婚礼剩下的饭菜,十八印的大锅,下面炖,上面蒸,一锅就出来了。虽然姥姥不让大舅母干活儿,可大舅母觉得不好,还是出来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放桌子、捡碗、拿筷子这些活儿,大舅母都干得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