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了。都给老三交学费了。”大舅说。
大舅母看看大舅说:“你别急,我想想法子。过年,小闺女都想有件新衣裳,要不都没法出门。咱家又不比别人家。”
“我也急。可是急也急不出钱来。”大舅说。
大舅母怕大舅急,怕大舅上火,就说:“我想法,咋的也让他三个姑姑过年穿上花衣服。”
就是那一年,大舅母用她结婚的花被面,给母亲她们姐儿仨做了花衣裳。母亲后来跟我说,那是她一生中穿得最好看的花衣裳。还有红红的大绫子,扎在头上,扎成了蝴蝶结。一跑起来,红红的绫子扎成的蝴蝶结在头上晃动着,像飞起来一样。俊。
五
多年的和尚修成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大表哥十八岁那年,大舅母熬成了婆。
大表哥结婚的时候,家中有姥爷、大舅、大舅母和大哥、二哥、姐和老弟。母亲他们兄妹四人都结婚了。三舅结婚在县里,也没和大舅分家,等于是净身出户。
大舅母喜欢大儿子,用姥爷的话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为大儿子办婚事。虽然如此,那长长的彩礼单子上,还是有几样没能买到。一是烟台产的挂钟,因为没有票,没买到。那时物资是计划供应,全渔场那年也没给一张钟票。二是十四尺青趟绒,那是供销社没有,布票也没有了。还有些东西,那是实在没办法,这些都由媒人跑了几回,并用面子担保,结婚后一定给补上。这叫欠彩礼,也叫欠下了人情。这在当时,是普遍的现象。
大表嫂家的村子,是乡政府驻地,比一般的村子要大一些,比渔场要大上几倍。大表嫂的家是种地农民,虽然彩礼欠下些,可大表哥在渔场上班,也算是高攀了,至少不算是下嫁。
大表嫂姓苏,一米七五的个头,一百五六十斤的重量,有两个大舅母重。我们都叫她苏大个子,没人去问她的名字了。大舅同意这门亲事,因为大表嫂长得大,不像大舅母,瘦小。用大舅的话说:“发实。”但是,从当年姥姥一个比一个高的标准来看,接下来的两个儿媳妇得多高?事到临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舅家,应说是姥爷家,三间房,姥爷占了一间,厨房一间,大舅实际上只有一间。一间房住大舅一家子,只有南北炕了。大舅和孩子住南炕,大表嫂和大表哥住北炕,两炕之间,挂上幔子。这在大布苏草原是普遍的居住现象,所以,彩礼中,幔子是必在其中。
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想大舅母的身体怎么扛过儿子结婚的劳累,可是大舅母始终是精神儿地忙着。是的,家中离不开大舅母,就是来帮忙的人也感到如此。
“剪子?剪子在哪儿?”
“斧子?斧子在哪儿?”
“线板子?红线?”
“红包,压车的红包在谁那儿?”
……
家中所有的事情,大家都在问,只有大舅母能回答上来。虽然忙得喘不过气来,可大舅母脸上一直笑,是发自心底的,在每一道深深的皱纹之中。结婚正日子的早上大舅母换上的新衣服,到了中午,那衣服像是穿了一年似的。她是奋不顾身地干着活儿,怕出现一点点的纰漏。可是她从没有支使别人的习惯,看到了活儿,便伸手去做。这样的结果,是她那身新衣裳,当成了工作服。有人找她问事,问完了,她想去做下一件事,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沉,必得扶上一把才能动起来。身体疲惫,可眼睛亮亮的,兴奋。
大表哥结婚的第二天早上,第一个起来的,是大舅母。她把昨天宴席上剩下的饭菜热一下,端到桌子上来,然后才喊大表哥两口子起来吃饭。虽然大舅母累得腿软、眼花,可是高兴,儿子娶上媳妇了,这是天大的事。尽管她强挺着起来,可是她还是得起来。她希望大儿媳妇能起来,哪怕是帮她烧一把火,她心里也高兴。再说了,到现在,她也没和儿媳妇聊过几句。她还记得,她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婆婆像亲娘一样帮着她。她也要对儿媳妇像亲闺女一样,她要把家中的大小事物都交代一下,可是大儿媳妇没有起来。
“大儿子,起来吃饭了。”大舅母站在幔子外面小声地叫着。
“你们先吃吧。”大表哥在幔子里迷迷糊糊地说。
“起来一块儿吃吧,大儿子。一会儿就凉了。”大舅母小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