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承认，她言辞凿凿地说妹妹生下来就讨人喜欢，她安安静静地睡在摇篮里，一觉连着一觉地睡，她平静得令人心慌。奶奶常在她的摇篮边打转转：“这孩子，别睡过去哦!”妈妈呢，常捏她的小翘鼻子说：“你哭啊，怎么连哭都不会啊，别不是有毛病?”
我发现了这样一个又乖又傻又讨人喜欢的好妹妹，我的童年就开始快活得跟神仙似的了。
我的思想认识发生了根本变化，无论出去玩什么我都要带着妹妹，一方面稳固我们俩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我在外面干点豁边儿的勾当万一暴露了也能随时找个替死鬼。带着妹妹，我肆无忌惮地策划那些我一个人不敢玩的刺激游戏。
我让妹妹踩着我的肩膀去偷摘黑水家长了十年才结出来的黄灿灿的金橘;我们俩用四只小手恶作剧地给傻婶娘辫了十六条辫子;偷小叔叔的新自行车去学，我们摔歪了车的钢圈。结果黑水妈妈扯了嗓子对着我家大门骂了三回;傻婶娘顶着十六条辫子被她男人打肿了屁股;小叔叔气得将自行车往我家一送，说他不想要了。奶奶忍无可忍，将我和妹妹的劣迹添油加醋地上诉给了爸爸。
我搂着和我一样吓得脸变了色的妹妹，嘴对着她的耳朵说：“你就说全是你的主意。”妹妹不呆，她惊诧地朝我瞪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我加强诡秘语气故作精明地说：“你小，他们不会打你，而且他们心里最疼你，舍不得骂你，你说你犯的错儿，没事!回头我请你吃麻雀蛋。”
妹妹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为她的表现捏着把汗。在爸爸触及灵魂的虎啸下，我吓得腿直抖，而妹妹却自有一股大义凛然的坦荡和平静，她很从容地说：“全是我的主意，姐姐本来不肯做，我就哭……”我听了窃喜，妹妹简直就是天生的演员，在这种场合她竟然还有创造和演绎的功夫。
可我的奶奶、我的讨厌的精明的奶奶却开口说：“不可能，一定是老二让你这么说的。”不管妹妹的话在爸爸那儿发没发挥作用，但有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替你先死一把，心里感觉总不一样。虽然我们的结局是各打五十大板，但两个人同时接受就淡化了被惩罚的屈辱感觉。
“天条”当然是一天不落地继续犯。
无拘无束地玩是很快乐，可天天重复也会令人生厌，常常疯着疯着我就感到了无聊。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翻翻爸爸妈妈的抽屉，看那些发黄了的砖头样的书，运气好的时候会在抽屉深处找出一块糖来。等到这些事也没兴趣干时，我就开着收音机收拾房间。
我从小就喜欢劳动，尤其喜欢收拾房间。而且把开着收音机收拾房间当做一种享受。妹妹在这一点上不能跟我产生共鸣，她彻底地讨厌劳动。我喜欢收音机是妈妈教唆的，妈妈休息的时候总爱开着收音机。当然假如那时候也有随身听、VCD或者DVD，我想她会选择带小巧的随身听下地，而不会喜欢笨重的收音机。但那时候唯一可以给我们送来天籁之音的就是收音机。奶奶背着妈妈骂她“小资派”，奶奶的厌恶情绪更加坚定了我对收音机的喜爱。
但我喜欢收拾房间不是妈妈教的，也不是奶奶教的，而是被她们俩的邋遢逼的。我受不了家里的凌乱，而且我喜新厌旧、喜欢改变。比如将旧挂历上的胖娃娃或时髦阿姨剪下来，贴在蒙了黑灰的墙上;将烟壳上的新奇商标，歪歪地贴在窗上当点缀;再将陈年的老橱柜擦洗、清理，扔掉一些奶奶妈妈舍不得处理的破烂，在上面摆只造型别致的空酒瓶。
我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要不不干，要干就惊天动地，极力追求那种令人耳目一新的强烈效果，然后在他们的啧啧赞叹声中得到满足。奶奶和妈妈最喜欢我这么干，尤其是爸爸，他说孩子们中最像他的是我。这样的评语那简直是最高级别，听得我心里别提有多美，那些脾气急、好虚荣、个性强的毛病因为像父亲就似乎获得商标了一样理直气壮地成为合格产品。
妹妹跟我正好完全相反，她脾气慢、心眼实、没个性，但人懒惰，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懒，我的勤快将她的懒惰衬托得无遮无拦。于是奶奶说小妹这么懒下去将来肯定没好出路，相反老二一定能出息。奶奶喊我老二是因为我还有个哥哥，他大我三岁，但他从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他有他们大孩子的世界。我的童年跟他没什么关系，我眼里只有妹妹，也许我的勤快正是来源于对妹妹的嫉妒，我想和她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