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酱油店的咸薄脆。”
我们志趣相投,可我们囊中空空,我望着妹妹洋娃娃般的脸,突然有了好主意。没钱我们可以偷,妹妹在我的指挥下跟我一起四只眼睛利索地在屋子里来回搜寻,爸爸的烂皮鞋、屋檐上的空牙膏壳、妈妈的破布头,我们老鼠偷油般地往“破烂王”那里搬,一分、两分、一枚一枚地垒起来,藏到床底下爸爸的高筒雨靴里。同时密切关注爸爸妈妈换下来的衣服,我主动从妈妈手里接过了洗衣服的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在爸爸的口袋角落里发现了五毛钱,加上靴子里的硬币,我们刚好可以获得十个咸薄脆。
奶奶看我们一反常态待在家里老不出去,就生了疑问,她像特务样地刺探着我们的行动,然后眼光老辣地询问:“老往床底下钻干吗?”
床底下有一个我们共同的秘密,爸爸的高筒雨靴里现在藏了十个香香的咸薄脆。有了这笔私有财产我们的小日子滋润多了,心情也大不相同。我们再看二妮儿时都有了颐指气使的味道。原来经济基础真的决定上层建筑,我们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但又担心天下雨。
最亲近的人就是那个和你共同享有一个秘密的家伙,我和妹妹的感情迅速铁了起来,连晚上睡觉也勾肩搭背,早上眼睛一睁我们就头抵着头朝窗外看天气。
天遂人愿,雨没有下下来,爸爸没要穿他的高筒雨靴,奶奶却皱着老鼻子说床底下有股子怪味道,我和妹妹抢着说是老鼠尿尿了。结果老鼠果然尿尿了,尿在爸爸的靴子里。我们费尽心机最后每人只吃到了两个咸薄脆,其他六个不仅遭了老鼠尿,而且被它们啃得不像样子。从此我们恨透了老鼠。当然这些喜怒哀乐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装出勤快的样子七手八脚将爸爸的靴子泡在水里面洗了个干干净净,至此犯罪的感觉才彻底离我而去。虽然事情做得滴水未漏,可连日来的提心吊胆已经让我累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还没完,后来某一天爸爸从酱油店出来,眉毛吊得跟钢刀似的进门,我和妹妹紧张得心都差点跑出嗓子眼了,可结果他不是为我们那咸薄脆的事;还有一回,奶奶问床上哪来咸薄脆的屑子,妹妹傻得掩住嘴,好在我急中生智尖叫梳妆台下有只老鼠,奶奶才放弃了她的伟大发现。
直到半年后我们才有了虎口脱险的胜利感觉,我们又可以心无旁骛地瞎疯了。原来心底无事的感觉这么舒坦,我当即主动跟妹妹说这是最后一次做贼,咱们以后坚决洗手不干了。原来当盗贼也得有当盗贼的心理素质,我想我是做不了贼的。妹妹却眨巴她海蓝色的眼睛费解地看着我,我摸着她的下巴严肃地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咱们说什么也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了!太危险了,太累人了!也太不应该了!”
在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奶奶和妈妈吃饭时会停下来奇怪地朝我们看,妈妈还摸摸我们的额头和肚子,嘀咕说:“这俩孩子怎么吃饭不香啊?”奶奶说:“越大越调皮,整天黏在一起东躲西藏的,也不知道搞什么勾当。”
我怎么有这么个精明的奶奶!
三
心虽安了下来,不过嘴馋的病根是落下了。过几天就感觉嘴巴里寡淡淡的,因为这个,我们可不想跟奶奶闹翻了脸,因为奶奶有一只宝贝龙坛。那是一只八条龙缠绕的精致龙坛,蜜黄色的瓷质,远远地可照出人影来。龙坛体态溜圆憨实、娇巧生动,放在奶奶房间的梳妆台上一点也不障眼。浑圆的肚子倒挺能撑的,一共够放一把香蕉、四只苹果、糕点两袋、奶糖无数。那是爸爸从景德镇买回来专门孝敬她老人家的。里面的东西也是爸爸坐了火车从遥远的城市捎回来的。那糕点从形状到口味都是我们乡下看都看不到的;苹果乡下虽有,可爸爸带回来的就不一样,大概带了火车的味道,闻起来就香甜;那奶糖嘛就更不用说了,酱油店卖几世也卖不出这样高级的来。这话是隔壁三奶奶对奶奶说的,她统称奶奶龙坛里的东西是“稀奇”,因为她实在叫不出那些饼呀糕的正名儿。奶奶因为一年到头在龙坛里藏这些“稀奇”而显得富贵无比,这不仅仅是我和妹妹的观念,奶奶那一辈儿的人都这么看。奶奶有力地引导着他们的时尚和潮流,比如“稀奇”这个词突然就被大爷、奶奶们传开了,他们常对自己的儿子这样叫嚣:“你怎么就从不给我买‘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