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提到这个家伙还会不由自主地拔高音量,引得屋外的父母亲开门询问。
每到这时,钟满会赶在他前面回应,并在父母关上门后和他说:“哥哥,替我保密哦,妈妈已经够担心我了。”
是啊,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让人担心起来也是真的担心。
这世界每天都有人降生、离世,当这样平常的不幸切实降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才明白原来有这样重。
钟亦记得抢救的那天每一个人的脸,父亲的眉宇间好似有一团化不开的浓雾,他怀抱中的母亲悲痛到找不到一个支撑点,大哥掩着面背对着他们。
万幸,她最终没有在这样好的年纪离开他们。
慢慢地,生活随着钟满的好转,回归正轨。钟亦每天都会去看她,和她聊天也会尽量避开一些话题。
有一天,他照常去探望,没想到会在病房门口遇见陈新樾。母亲问他那是谁,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来介绍他,只好说是满满的朋友。
钟亦不喜欢陈新樾,也不希望他出现在病房。不过他那天还是很畅快的,还有点幸灾乐祸,这是因为钟满除了忘记赛车,还忘记了陈新樾。他简直想说苍天有眼,在送陈新樾离开的路上阴阳怪气道:“少假惺惺了。对你来说是解脱吧?再也没人烦你了。”
话语里都是刺。
他这时还没想过,多年后的今天,他会像现在这样,在夜晚的寒风中叫住前方的陈新樾,心平气和地问他:“陈新樾,我们聊聊?”
他看见他转身,彼此对视了三秒,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一家便利店坐下,分别买了一杯热咖啡。玻璃窗外是下晚自习的男孩女孩,附近的中学最近可能有演出,钟亦看见有个男孩戴着滑稽的面具,惹得身旁的女孩哈哈大笑。他蓦地想起最开始的那一年,钟满连看到陈新樾的脸都会头痛。他难以想象,那样孤傲自负的一个人,也会戴着一副滑稽的面具,只为和她说上那么两句话。
钟满的症状很特殊,有别于一般的后遗症。她不是单纯地忘记赛车和陈新樾,是上一秒还见过,下一秒又忘记。
真的很奇怪,医生也无法解释这种症状,把它称为疑难杂症,而钟亦认为是风水轮流转。不过现在,他不再说那些奚落的话,他经常想起那天他在医院的走廊对陈新樾说:“少假惺惺了。对你来说是解脱吧?再也没人烦你了。”
钟亦当时做好了准备,准备在陈新樾肯定时突袭他。
令他失望的是,陈新樾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也绝非解脱,反倒有一丝落寞。
“喂——”钟亦收回思绪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妹的?”
F陈新樾
什么时候喜欢上钟满的呢?
是无数个掉以轻心的瞬间,陈新樾默许钟满闯入了他的世界。
遇见她之前,他不知道人可以为一句话失控,特别是听她赌气说,没有他陈新樾,她钟满还有选择一二三四五。所有人都可以不选他,唯独她钟满不可以。
她不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打搅完他的生活又去找别人。
他气得发笑,质问她:“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谁稀罕你?”
一连说了三个“行”,他末了又相当自负地说:“你忘得了我吗?”
他一开始认为,这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上天对他是如此慷慨,分配给他的那块蛋糕都比一般人的甜。他习惯了命运的馈赠,对所拥有的一切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拱手让人。
钟满有段时间生病住院,希望陈新樾去探望。他本来是要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缓和了,换成没有时间。
他单纯不想那么快让步,他知道只要钟满沮丧地垂下头,他就会毫无根据、毫无逻辑、毫无办法地让步,然后她就会得寸进尺:“其实你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你也有点喜欢我,对不对?反正不是讨厌。”
为一个人妥协,对他来说也算破例。他感到不可思议,更对她隐约夸大事实的话起了逆反心理,总口是心非地嘴硬,用碰巧、路过、不得已来解释他的行为。
拜托,他怎么会喜欢这个笨蛋呢?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拿下?
不过他后来还是去了医院。
本来是真的没什么时间,在听说有个男生也要探望钟满的时候,他又说什么要去了,还设法让对方不能来。到了医院,钟满遗憾地说有个约好了的朋友不能来,他还装作很可惜,安慰她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