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在过去的那二十来年里,她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似乎都有他。
而往后岁月漫漫,说实话,他也不太想缺席。
00.你猜我今天喝了什么
饭局正热闹,顾昭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刚掏出烟,梁尤念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手一顿,将烟又装回口袋里,转身回了包厢,和朋友告辞,不出意料地引来陈斯的调侃:“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啊?”
顾昭一笑,没答,转身便走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和月街的尽头,顾昭隔着车窗看向不远处正坐在桥墩上发呆的梁尤念。
深秋的季节,女孩就只穿了一件薄线衫,顾昭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挂在手臂上下了车。
他看着她都觉得冷。
梁尤念老早就看到他了,她喝醉了就爱笑,除了爱笑之外,便是给他打电话,现在一个电话将人叫来了,她便只是笑。
她长得好,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嘴边还有两个梨涡,笑起来时,顾昭根本就招架不住。
她简直完全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顾昭无奈地揉揉眉心,将外套扔给梁尤念:“又发什么疯呢?”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还带了三分笑意。梁尤念抓住外套,放在鼻尖狠狠地嗅了一下,有些嫌弃地嘟囔:“俗气的香水味儿。”
顾昭看着她:“那你穿不穿?”
梁尤念撇撇嘴,从桥墩上跳下来,没有骨气地说:“穿。”不等顾昭继续嘲讽她,她连忙转了话题,“你猜我今天喝了什么?”
顾昭一脸“我怎么知道啊”“你觉得我很闲吗”的表情,梁尤念简直想跟他打一架。
梁尤念提起旁边的一个玻璃瓶子:“青梅,我喝的青梅!”
那几罐青梅,顾昭知道,是去年陈斯酿的。当时他们去西山上摘了一整天的梅子,身上被虫蚊咬了好些包。他是俗人,又比他们大了几岁,不懂陈斯和梁尤念为什么被咬得一身红还这么开心,将梅子放到梁尤念家里,便甩甩手走了。后来,听说那些梅子全被陈斯泡了起来,又加了蜂蜜和老冰糖,放在梁尤念家的地窖里。
原本他们约好来年一起喝的。
顾昭拧起眉,想要跳过这个话题,突然梁尤念盯着他,问:“陈斯是不是失恋了?”
01.怎么不继续叫哥了
当年梁尤念第一次跟顾昭说自己可能喜欢陈斯的时候,顾昭就想敲敲她的脑袋,问一问她,陈斯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其实,陈斯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大概因为梁尤念是顾昭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她一直还是个纯真无邪的小姑娘,而现在,小姑娘有了喜欢的人,这无异于一棵好白菜即将被猪给拱了,他作为养白菜的人,有点儿难以接受。
他当时是这么理解自己的心理的,后来,他跟陈斯提起过,当然,他没有说清楚那只“猪”到底是谁。陈斯还认认真真地给他提建议:“你把猪赶走不就好了,让他不要出现在我们念念跟前。”
顾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明明陈斯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小时候,三家大人工作忙,常常没空管他们,于是大五岁的顾昭就成了陈斯和梁尤念的“小管家”,晚饭他给他们做,早晨去上学,也是他顺路带着他们去,就连偶尔他们捅了娄子,也总是他去处理。
甚至,在梁尤念读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男孩子给她写小字条,后来被老师看到了,把他们叫到学校里好一通批评,那次到学校里代她父母向老师做保证的人也是顾昭。
那通批评梁尤念挨得冤,她有喜欢的人,对那个男生根本毫无感觉,可她怎么跟老师保证都没有用,最后非得叫家长来。她可不敢喊她爸妈来,犹豫了一阵子,还是选择将电话打给了顾昭。
那段时间正好赶上顾昭学校百年校庆,他们社团正在排练莎士比亚的戏剧,小剧院吵得不行,他身上还穿着戏服就跑了出去,倒成了一个免费的观赏牌。他本就没什么耐心,这会儿被路人盯得烦了,对电话那头的人就没了好语气:“我说,什么事?”
梁尤念被他的声音一吓,好半晌才软软地叫了一声:“哥。”
得,准是又闯祸了,顾昭眉头一松,却是笑了。
之后,他匆匆忙忙地换回衣服,赶到梁尤念的学校时,放学已经有一会儿,办公室里的老师基本上都走了,梁尤念坐在他们班主任的办公桌对面,缩成一团,正在做作业。
顾昭自己都还是学生,面对老师时有一种本能的发慌,说是和老师交流,实际上就是他和梁尤念排排站,在那里被老师训。
从办公室里出来以后,天将黑未黑,但路灯已经开了,光不太亮。梁尤念被老师说得抽抽噎噎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攥着顾昭的衣角,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
顾昭双手插在裤兜里,脚步在学校门口顿了片刻,才问她:“你真的没早恋?”
梁尤念将眼睛瞪得特别大,手一下就松了,眼睛还泛着红,带着浓重的鼻音质问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她刚过完河就拆桥,顾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不继续叫哥了?”
梁尤念想了想,可能也觉得自己不大厚道,就从善如流地叫了声:“哥。”
顾昭问:“为什么?不喜欢人家?”
他问得漫不经心,就像他们当下说的是诸如“为什么不喜欢吃芹菜”这种话题一样,梁尤念一不小心就忘了设防:“是啊,我有喜欢的人。”
顾昭头一低,问:“谁?”
02.日日思君不见君
后来,顾昭记起,那一次梁尤念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真正让他得知真相是另一个晚上了。
那时,梁尤念刚读大一,在迎新晚会上可能多喝了两杯,深更半夜给顾昭打电话,说有话要跟他讲。
顾昭对她从来没辙,夏夜晚风湿热,他匆匆换上T恤和九分裤就出了门。
他到地方时,梁尤念正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旁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青梅汁的罐子。大概是为了口感好,那些果汁里加了一点点酒精,但其实根本没什么度数。可梁尤念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喝醉了,非要他把她背回去。
这丫头是疯了吧?顾昭在心里吐槽,弯腰弹了弹她的额头,居高临下地问她:“饮料也能喝醉?你逗谁呢?”
他说话向来这样一针见血,换成平常人,估计早就装不下去了,可梁尤念常年在他这种毒舌之下生存,早就习惯了,这会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反正我喝醉了。”
“行啊。”顾昭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站直了身子,淡淡地看着她,“你喝醉了,打算怎么着?”
梁尤念说:“表白!我要趁醉表白!”
顾昭神色一顿,泛着暖黄色的路灯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温柔,他侧头问她:“跟谁表白?”
他的漫不经心好像被收起来了两分,这模样看起来居然有了点儿正经的感觉,梁尤念觉得自己脸上有热气不断地往上冒,她拍了拍脸,拎起手边一个瓶子,问他:“你看这是什么?”不等他回答,她又絮絮叨叨地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的声音大,这深更半夜的,街边有一对情侣还在散步,不时瞥过来。顾昭心想真丢人啊,伸手去捂她的嘴。
梁尤念嫌弃地躲开了,须臾,笑着说:“初中的时候,每次老师让念这首诗,陈斯总会悄悄递给我一瓶青梅汁,说要共饮长江水。”
她停了一会儿,歪过头去看顾昭,眼里染了些许朦胧的醉意:“你说我喜欢谁?我喜欢、我当然喜欢……顾昭……”
顾昭的心脏倏地一滞。
梁尤念说:“顾昭,我喜欢陈斯。”
03.矫情的人才能得到爱情
顾昭没跟她说的是,准备那些青梅汁的人并不是陈斯,而是他。
那阵子梁尤念生了病,胃口一直不好,顾昭在网上看到有人说青梅可以开胃,又助消化,恰逢采梅的时节,他便一个人悄悄上山摘了许多梅子回来,做成了果汁,让陈斯给她带去。
他之所以没有自己去送,是因为采梅的那天下了大雨,他被困在半山腰,浑身淋得湿透了,后来发了高烧。这和他酷酷的人设一点也不符,况且,一个大男生,还像个女孩子似的做青梅汁这种东西……这样的事,他是不愿意被旁人知道的。
顾昭当时是这样跟陈斯解释的,后者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我就跟念念说,这是我做的。”
好像陈斯自己不是个男孩子似的。
那晚,顾昭最终还是挨着梁尤念坐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终于摆脱了一成不变的高中生活,女孩这天在身上喷了点香水,不浓,甜甜的糖果味,顺着晚风往顾昭的鼻孔里钻。
当初关于青梅汁的事,明明是他自己和陈斯说好的,让陈斯不要供出他,可这时突然听见梁尤念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地就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他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看到天上挂了几颗星星,那点不爽在他心头一闪而逝,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表情,漫不经心地吐槽她:“矫情。”
梁尤念毫不留情地反驳:“矫情的人才能得到爱情。”
顾昭往她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等考过英语四级之后才准表白,不然,你俩可等着。”
半威胁半玩笑的一句话,却也成功唬住了梁尤念。她听他的话习惯了,下意识地就会服从,听闻这话,也不过就是撇撇嘴,敢怒不敢言。
倒是顾昭,歪头瞧见她嘟着嘴、暗自不爽的模样,先前心头那一点阴霾终于彻底散去。他站起了身,将一只手递给梁尤念,示意她牵住他,一副黑道大哥的模样:“走,带你玩好玩儿的去。”
04.你是来表演小品的吗
梁尤念对他所说的好玩儿的可是一点也不期待。
她还记得前一次顾昭跟她说这句话时,还是在她高二那次因为字条事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那晚顾昭看梁尤念眼睛红肿的样子,就心血来潮,打算安抚安抚她,于是大半夜带她去租了两顶帐篷,说是要去山上等日出。
最后的结果非常惨烈,由于天太冷,他们准备得不充分,第二天回去,便双双感冒了。梁尤念还好,由于下山时有一段路不大好走,顾昭便背着她下去,谁知他一脚踩空,后来又光顾着护住她,自己的腿被摔折了。
那一次,他整整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校庆时的话剧自然也没能参演。那场戏他排了好久,同社团的同学大抵知道他心里还有点牵挂,于是拿着手机给他直播了整个表演过程。
晚上梁尤念过来时,提了一个大包,不等顾昭反应过来,她便钻进了卫生间,等出来时,映入顾昭眼睛里的便是原本属于他的那一套表演服。
他个子高,骨架又大,衣服套在梁尤念的身上像巫师的袍子似的,格外滑稽。
顾昭没忍住就笑了:“你是来表演小品的吗?”
梁尤念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念了几句夸张的台词,这才眼睛亮亮地问他:“那你有没有被我逗笑?”
顾昭的心微微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慢慢地塌掉了,融成一池春水。
梁尤念闹够了,终于老老实实地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梅花放到顾昭面前的桌子上,一件事一件事地细数:“西山的梅花开了,我琢磨着你的腿这个样子,也看不了,就把花给你带来了。”
女孩的嗓音软糯,混合着掠过窗帘吹进来的晚风,就连夜色似乎也被染上了一丝清香。
后来,那几枝梅花被顾昭做成了书签,用油纸封住,夹在了他最喜欢的那本书里,连同他那突然冒出的、不知名的情绪一起,被放在了书架的最高处。
不被想起,不能忘记。
05.你们都大了,男女有别
但那天梁尤念最终还是跟着顾昭去了,因为他拿着三张林俊杰演唱会的门票来诱惑她,梁尤念根本就抗拒不了。
梁尤念上小学那会儿,顾昭正念初中,当时大街小巷都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顾昭难得追一次星,兴致勃勃地买了复读机和卡带,走哪儿听到哪儿,于是,连带着梁尤念和陈斯也对林俊杰喜欢得不得了。
演唱会的门票是顾昭从别人那里买的,因为官方售票的时候他没抢到。演唱会在第二天,在另外一个城市,顾昭原本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带着他们去的,但难得这晚气氛好,他一个电话就将陈斯叫了出来,然后三个人一起搭乘火车去演唱会所在的城市。
正是旅游的旺季,火车上的人特别多,他们三个的座位紧挨在一起。梁尤念坐在靠窗的位置,陈斯习惯性地往她的旁边坐。
顾昭想起梁尤念说她喜欢陈斯,此时又见陈斯这样,心里头那点不爽顿时就冒出来了。
他一把扯起陈斯,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顾昭:“滚、滚、滚,坐外边儿去。”
陈斯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顾昭沉默了片刻,说:“你们都大了,男女有别。”
陈斯:“……”
陈斯:“说得好像你不是男的一样。”
顾昭一愣,拉住陈斯的手又松了。车厢里有人在抽烟,一点火星在夜色里闪闪烁烁。顾昭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燃起了一团火,明明灭灭,把他整个人都烤得特别焦躁。
他突然沉默下来,倒让另外两个人不知所措起来。陈斯还以为他不高兴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勉为其难地说:“那哥你坐中间吧。”
顾昭被陈斯为难的表情逗笑了,他往后靠了靠,突然觉得没意思。
梁尤念喜欢陈斯,这会儿陈斯坐在她的旁边,不是正好吗?
而他刚刚又是在干什么呢?
顾昭抬起眼,问陈斯:“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06.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
毫无疑问,陈斯不喜欢梁尤念,这个顾昭一早就知道。
毕竟顾昭比他们年长几岁,陈斯对他极为信任,每每有什么心事,总要第一个来找他分享,比如,陈斯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对班里的学习委员格外有好感。当时他顶着黑眼圈来问他该怎么办,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他问:“人家成绩怎么样?”
陈斯吞了吞口水:“特别好,能考上B大的那种……你懂吧?”
顾昭说:“那你得好好学习。”
所以,顾昭在这种时候突然问陈斯喜欢什么样的女孩,陈斯简直一脸茫然,好半晌才凑过头来,小声地说:“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昭摸摸鼻子,没敢说,自己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罢了。
他们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地方,白天直接在酒店里睡了过去,到了晚上才出发去体育馆。
场馆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
梁尤念兴致勃勃地给他们都买了荧光棒和闪着光的发箍,又像每一个兴奋不已的粉丝一样,脸上也贴上了写着林俊杰名字的贴纸。可检票的时候出现了问题。顾昭从别人那里买的三张票,其实有一张是假的,检票员不让进去。
他们三个人在场馆门口尴尬地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顾昭说:“你们两个去看吧,我以前看过,这次就在外面听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况且,这本来就是给你们的升学礼物。”
天将要黑,还透着一点钴蓝色,音乐声几乎要将他们包围。
陈斯一向没心没肺,听闻这话,只客气了两句,便拉着梁尤念进去了。检票员看了看顾昭,不知是出于对他买到假票的同情,还是什么,特别热心地跟他科普了一下在场外哪个位置可以很好地听现场。
顾昭在外面逛了一会儿,便从善如流地去了检票员说的地方,却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梁尤念。
那一片格外黑,只有旁边卖周边的小贩竖起来的两盏小台灯还亮着光。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张小板凳,靠在栅栏上,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顾昭的身上,倏忽一亮。
“你跑到哪里去了?”
许是等久了,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埋怨意味,像是在撒娇。
灯光将女孩的面庞晕染得格外柔和,顾昭看着她,忽地就觉得有一股气流,堵住了他的嗓子眼。他张了张嘴,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梁尤念说:“我问了检票的小哥哥你去哪里了,他让我来这里等。”
“不是这个,”顾昭说,“你不是进去了吗?”
梁尤念用手托住脸:“你以为我像陈斯一样没良心啊?”
顾昭将手里提着的小零食扔到她的腿上,他原本准备等她看完演唱会以后吃的。他侧头看着她,眼里染了些许暖意:“还不够没良心?你以为门票是不要钱的吗?”
恰好场馆里这时唱到:“因为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浅吻着你额头……”
梁尤念沉默片刻,心里仿佛有万千情绪在翻滚,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突然唤道:“哥。”
她将声音放柔下来,显得特别软,顾昭顿时就——
“说吧,什么事儿?”
梁尤念说:“你能不能帮我保密,不要让陈斯知道我喜欢他?”
顾昭挑起了眉:“之前是谁说要表白的?”
梁尤念说:“你不懂,我们女生都是这样的。”
她故作骄矜,顾昭就配合着她,问:“哪样的?”
梁尤念抬起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顾昭:“我特别特别喜欢他,而他和我的关系又特别好,所以,我不能轻易表白。因为,假如他不喜欢我,那我们现在的关系就破裂了。我很珍惜他,不愿意让我们的关系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虽然——”
“虽然有时候会忍不住,内心里好像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自己——去表白!去告诉他!可是,我一想到表白失败的后果,就完全不敢了。我不敢失去这个人,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以后的生命里没有他,不管我们两个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将嗓音压低了些,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时,竟然有一种别样的宁静感。
顾昭抿了抿唇,灯光照着他的眼睛,晕开一片暖色的微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又有点涩。他咳了两声,声音里却又带出了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就这么喜欢他啊?”
梁尤念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情绪不甚分明:“等你特别特别珍惜一个人的时候,就懂了。”
顾昭捏住自己的喉咙,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哪里不懂?他分明就是太懂了啊。
07.你会一直一直这么好吗
陈斯当初最终也没有考上B大,不过,他考到了B市另外一所还不错的学校。大一下学期,他就风风火火地表白,然后风风火火地和他的学习委员在一起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昭下意识地给梁尤念打了电话。梁尤念恋家,读的是本市的大学,成了顾昭的小师妹,而顾昭则留在了本校读研。
他的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梁尤念正在阶梯教室开会,手忙脚乱地就将电话挂掉了。这可急坏了他,他不知道梁尤念在哪里,索性就跑到她们宿舍楼下等。
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学校里种了很多梅树。梁尤念开完会回来时,就看到顾昭正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发呆,甚至连花瓣落到了头上,他都没有发现。
顾昭的五官生得十分立体,刀削一般,偏偏那种坚毅此刻被桂花揉开了几分,便显出了一种异样的温柔。
梁尤念没忍住,掏出手机,对着他的侧脸就拍起来。没想到,她刚摁下拍摄键,他突然转过了头,满脸诧异地入了镜。
梁尤念对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听到顾昭问:“怎么没接电话?”
梁尤念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通被她挂断的电话。
“怎么了吗?”
顾昭轻咳了一声,难得地放轻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梁尤念眨了眨眼睛,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顾昭紧接着又说:“你现在还小,喜欢一个人什么的啊,其实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世界上好男孩那么多,陈斯恋爱了,就随他恋去,你也不必太难过。如果你实在难过……”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在百度里查来的安慰人的句子,拼拼凑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多奇怪,他素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却好像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梁尤念。
“如果实在难过,就怎么样?”梁尤念总算听懂了他的话,看他突然停下来,不动声色地接道。
“如果你实在难过……”顾昭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对着梁尤念张开双臂,弯起双眼,“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让你抱一下。”
他说这话,不过是开玩笑,却没想到梁尤念竟然真的走了过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比她高很多,下巴刚好挨着她的头顶。她身上总是香香的,牛奶的味道、洗发水的味道、洗衣液的味道……全部混在一起。
顾昭将手抬起来,似乎是想拍拍她的后背,可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你不会是在哭吧?”最终,他还是选择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笑意,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很快,怀里的人就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顾昭弯着唇没有说话。
半晌,梁尤念唤道:“顾昭。”
“嗯?”
“你会一直一直这么好吗?”
08.你怎么比我还迟钝啊
其实,顾昭当时很想告诉梁尤念,他并没有那么好,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比如,陈斯和那个学习委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且开心且复杂地送了他们两束百合花,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不要分离。
当然,顾昭的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在他们大二这年,陈斯和学习委员最终还是分手了。
年少时太过清浅的感情总是经不起考验,像一辆年久失修的自行车,只是摔一次,就有可能散架。
陈斯心情不好,喊朋友一起去聚餐,顾昭出于他那不能昭示于太阳底下的私心,没有通知梁尤念。没想到,她竟然还是知道了,并且还在最热闹的时候打了他的电话,将他叫了出来。
然后,她毫无掩饰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陈斯是不是失恋了?
女孩的目光异常澄澈干净,顾昭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她撒谎。而许是因为先前喝了点酒,醉意影响了他的情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不知怎么就带了点嘲讽的笑意:“是,所以你是打算乘虚而入?”
他鲜少对她说重话,这话一出口,梁尤念就愣住了。她咬了咬唇,似是完全没猜到事情的发展轨迹。还是顾昭先反应了过来:“对不起。”他揉揉眉心,“我刚刚在跟你开玩笑。”
“你是认真的。”可梁尤念此刻莫名地执着了起来,“我刚刚其实给陈斯打过电话。”不等他回应,她突然又转了话题。
顾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梁尤念说:“他喝多了,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还没有跟你在一起。”
夜风在两人之间流转,裹挟着阵阵花香。顾昭低着头,眼里的情绪全被隐没在黑暗里。
她说:“顾昭,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手里捏着一瓶青梅,似乎一定要摸着某样东西,她才能不断吸取力量,将这句话讲完。
可有些心事在舌尖辗转半晌,到底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比如,那天晚上她跟顾昭说她想表白,表白的对象根本就是顾昭。而后来,她之所以突然改了口,也不过是因为——
她太珍惜他,她不敢失去他。
那些所有以陈斯为对象的心事,分明全部都是关于他的。
顾昭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看了两秒,风有些凉了,他捏了捏眉心,说:“你喝醉了。”
梁尤念说:“我没有。”
顾昭垂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忽然弯腰,将玻璃瓶子从梁尤念的手里抽出,拧开,一口气将里面的液体喝完。
空气里渐渐氤氲开一阵青梅的香味。
“那是我喝醉了。”顾昭将瓶子放下,有几滴果汁顺着他的喉结滴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
梁尤念本来想说:“哪有喝饮料喝醉的?”突然又想起这句话刚刚顾昭好像说过,她就悻悻地闭了嘴。
一辆载着音响的摩托车从他们身旁驶过,音乐声震天响。顾昭索性绕到她的左手边坐了下来,车钥匙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夜色渐深,过往的时光被这一刻拉得绵长。
无端地,顾昭突然想起——
他第一次见到梁尤念时的场景,他去她老师的办公室将她领出来时的场景,他送她去读大学时的场景……以及,今年的迎新晚会上,她一个人在台上弹帕格尼尼,白衣黑裙,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人生海海,在过去的那二十来年里,她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似乎都有他。
而往后岁月漫漫,说实话,他也不太想缺席。
他用手抵住喉咙,青梅的香味在舌尖辗转,绕过了好几个春秋。
“念念。”许久,顾昭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梁尤念欸了一声。
顾昭看向她,眼里映着一点有些释然的、认命的、清浅却柔和的笑意。
他又说了一遍:“我喝醉了。”
“然后呢?”
喝醉了,然后呢?
顾昭说:“你说过,要趁醉表白。”
他刻意将嗓音压低了些,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但声音里又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
梁尤念抿起嘴,似乎是想忍住笑,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克制不住。她抬手捂住眼,将额头磕在少年的肩上,糯糯地问:“你要跟谁表白?”
顾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陪着她演:“梁尤念。”
“梁尤念是谁?”
梁尤念是谁?
大抵——是芦苇上的白露,是明月里的桂花香,是夏初第一口西瓜。
——是朗朗清风,是山河故里。
——是青梅味儿的时光。
“是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