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那些水果担心地说:“我们怕血糖高,哪里吃得了这么些水果……”“吃不了扔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金焕荣不当一回事地说。“那怎么可以,都是高档货,很贵的。浪费东西要遭报应的。”母亲惊慌地叫起来。“那就送人,给邻居。”金焕荣淡然看看地上那些东西。给岳父那边他只让张欢带过去两瓶茅台,一箱大闸蟹,一箱糖心苹果。他们不把自己的父母当亲人、亲家,他自己就更要当得好些,当得尽职。岳父退下来多年,早已没有什么像样的社会关系,逢年节也就指着自己给他置办些东西,不然就得自己买。母亲弯下腰,一样一样地归落放置。
晚上金焕荣让司机回家过节,他留下来陪父母吃饭。母亲整了一桌子菜,还包了饺子,羊肉胡萝卜的。母亲往他碗里夹了一个,他刚夹起,母亲又往他碗里夹了两个,说:“天天要来就好了,那孩子也喜欢吃羊肉馅的。”金焕荣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母亲拿胡麻油拌的馅,吃到嘴里有醇香的感觉,他哼了一声:“下次,下次就带他过来。”“他又长高了不少吧?去年春节来时都到你妈肩膀了。”父亲喝了口他上次带来的拉菲问。他让父亲喝五粮液或茅台,父亲嫌劲大,坚持要喝红酒。“嗯。”他看看母亲的头,“现在该齐妈妈耳朵了。等春节时让他到这里过,比比就知道了。”
“姥姥姥爷肯么?还有……张欢。”母亲说到媳妇的名字时很小心,仿佛在说一个大人物,还侧过头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父亲也略显紧张地看他。“有什么不肯的?孙子来看爷奶,和爷奶过个年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金焕荣端起五粮液杯子和父亲碰一下,喝了一口道,“再说了,他怎么也姓金不姓张。”金焕荣说的一字一句。父亲听了,先前的紧张感消失了,脸上浮起舒展的笑,满满的一杯一饮而尽。
吃饱喝足,临走时金焕荣从手包里拿出两万块钱递给母亲:“平时过日子不要太节省,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呢。你春节给的还没花完,五一给的钱都没动。我和你爸都有退休金,一个月五千多呢。我们都是老人,吃的喝的都是你给拿来的,上哪里花钱去?”母亲推让着。金焕荣把钱放在茶几上:“钱还不好花,出去捏脚,按摩,敲背,花钱的地方多了去。”“那不成地主资本家了?平常人家哪里兴那样过日子。”母亲紧张地扭动一下脖子说。金焕荣给逗乐了,打了个嗝,身子晃动一下,笑眯眯地看着一脸不认可的母亲:“那都什么时候的老观念了,现在可不论那个,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享受。”“小荣,做人还是要小心本分……”父亲忧心忡忡地告诫他,眼神里又有点胆怯。自己一个农民家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官,他以这个儿子为自豪,也有点怕这个儿子,说起劝慰的话口气都有点虚,不似一个有权威的父亲在忠告儿子。“我知道分寸。你们不要担心。”金焕荣不耐烦地穿了外套下楼。他本来想在这里住一晚上,好好陪陪父母,但一听父母的担心唠叨就烦。父母老了,早和社会脱节了,哪里知道现在社会上的事情。
清房工作殷局问了三次,最后一次口气略有不满,警告局里这项工作只能走在全市前头不能拖后腿挨批。金焕荣只得硬起头皮亲自去南翔书记家做工作。他到了南翔书记家楼下,掏出手机本来准备先打个电话,又想万一回绝了反而被动,就径直上楼。金焕荣敲门,里面有个老年女人的声音隔着门问谁呀,金焕荣语气温柔地回阿姨我是小金。门里的人显然是和什么人在商量要不要开门,隔了几分钟,老年女人换上生硬的语气说:“你是金副局长吧,我们家老南没在,你走吧。”金焕荣耐心很好地又轻敲两下门:“阿姨,你开下门,我是来看你的。”里面似乎又在商量。金焕荣把耳朵紧贴门,也听不清,隔了一会儿里面又说:“我们家的事老南做主,他不在,我见你也没用。”金焕荣还是不急不躁地说:“阿姨我是代表局党委来看你们的,您就开下门吧。”
金焕荣带着马瑞进去,南翔阴沉着脸端坐在沙发上,扫了他一眼,并没让座,沉默着不说话。多年没见老书记,南翔早已不是刚退时那个还有点锐气的男人了,满头白发,油腻,乱糟糟地蓬着,两个眼袋像两个大枣子挂在眼皮下,嘴角下弯,眼神透着老年人的混浊黯淡。老伴更缩巴成了个小老太太,两只眼睛眼睑都红着,下眼睑渗着泪,脸上沟壑纵横,背驼的鼓起个包。